或许[傅倧]透露的消息不假,以命换命的方法行得通,但它绝对不能被普罗大众认定成真理,否则人类之间将无法避免自相残杀。

裴玉衡:“我会和裴余做一场戏,证实[傅倧]说的话只是怪物惑乱人心的谎言。之后我们会找到傅氏药业的原始资料,将它们全部摧毁。”

听上去很简单,实际做起来非常困难,但他们能从一家什么都没有的卫生所走到今天的幸存者基地,遇到的哪一个问题不算难?

李医生不怀疑裴玉衡两人有做到的能力,准确来说,他不怀疑裴余有这个能力。这人的强大和神秘大家有目共睹,有时候宁愿得罪裴玉衡,也不敢去招惹裴余。

但这不是裴玉衡要解决的重点。李医生语调沉沉地问:“那疫苗该怎么办?”

研发不出疫苗,抑制不住污染,联盟政局火力肃清的决定就像锋利的剑刃高悬头顶,让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如果他们足够狠心,完全可以丢下眼前的这群人一走了之,包括之后可能进入里世界的遇难者,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李医生做不到,谢裴二人更做不到。那一条条人命不是写在报道里的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日复一日的亲切问候、信赖的眼神、朝夕与共的坚守,和每一张带有温度的笑脸。

所以李医生知道,裴玉衡面对的难题不止是打消人们以命换命的念头,更有承载着众人万千期盼的沉重压力。

裴玉衡嚅嗫嘴唇。

李医生轻唤他:“所长。”

唯独在此刻,李医生的眼神异常清明,细细地审视着他,仿佛他有哪怕一丝的歪念邪意,都难逃这双眼睛的探查。

裴玉衡说不出假话,他轻轻叹气,不见被逼问的心虚和愤怒,反而宽慰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向你保证,不会的。你这么认真,倒是让我放下了心。我再也不用担心万一哪一天我走上歪路,没人前来制止我。”

“其实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阿余。”裴玉衡对谢叙白说,“你之前告诉我,我们所听到的声音,其实就是这片土地的意识,土地会认主。那么你可不可以帮我转告它,我想将自己的部分权限转移给李医生。”

如今幸存者基地一日日壮大,甚至孕育出了【规则】的雏体,裴玉衡昼夜辗转,发现自己就像手捏着原.子弹的独裁者,谢叙白在的时候还好说,若是日后他回去自己的时代,那还有谁能制服住自己?

人都是多变的,裴玉衡不否认人性之善,但他也绝不低估人性之恶,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所以他决定将权利分散出去,为自己亲手套上枷锁。

谢叙白一愣,想到分散出去的权利将来可能会危害到裴玉衡的性命,第一反应是制止。

也是这个时候,【规则】忽然发出警告,谢叙白猛然回神。

他醒悟过来,自己正在见证历史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他曾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为什么李主任能够争夺院长的位置?

现在答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这项权力竟然是裴玉衡亲手委托出去的。

思及李主任后来用这项权力闹了个大乌龙,误伤到裴玉衡,难免令人哭笑不得。但从结果上看,如果没有李主任开场时的冲动行事,或许埋葬在历史长河中的“裴玉衡”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这既是历史的循环相接。

李医生在听完裴玉衡的大概解释后,忽然有股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回绝道:“让我来吗?不行不行,你把权力交接给我,要是连我也堕落了,产生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那”

“那不是还有我吗?”裴玉衡笑了,接下他的话,“如果我想不义事,就由你来约束我,如果你起了歪念,就由我来规劝你,两相制衡,协力并进。”

无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谢叙白忽然冒出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最初主任团的作用就在于此?

只是李主任不清楚裴玉衡和傅倧之间的纠葛,裴玉衡受限于某项规则,没法将真相告知,才让李主任误以为敌,对伪装成傅倧的裴玉衡愈发生恶。

原本制衡相协的主任团体,也被扭曲了原本的意义,拉帮结派之风盛行,变成树下腐烂发臭的根系。

谢叙白默默拿出摄像机。

还在相互推拒的两人唰一下转向他,谢叙白淡定道:“没事,你们继续,我就录个像。”

有了录像,回去劝李主任整顿主任团也好有个理由,如果李主任不忍心下手,那就逼【规则】开刀。

李医生看着谢叙白那淡然微笑的脸,莫名一阵寒颤。

在谢叙白的见证下,懵懵懂懂的【规则】被呼唤出来,完成部分权力的交接。

得到权限的一瞬间,李医生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在这种玄之又玄的感悟中,体会到裴玉衡的无私和真挚,若有所思地看向对方,眼神愈发深邃,镌刻着忠心耿耿:“感谢您的信任,必将不负所托。”

幸存者基地的权限对半,一半在裴玉衡,一半在谢叙白。如今裴玉衡将自己的权限分一半出去,等同于谢叙白权限最高。

当谢叙白提议将自己的权限交给裴玉衡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

裴玉衡原话如此:“做主的权力留给你,我更放心。”

往往做父亲的人很难向子女低头,因为他们有身为年长者的自尊,但谢裴二人不存在这个问题。其缘由可能是裴玉衡的年龄比谢叙白还小一点,更源于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出口的信任。

李医生准备出发,上车的那一刻,他挣扎片刻,似乎做出某个决定,探手抚摸到车皮。

入手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柔软的触感,它微微鼓起,在李医生的掌心蠕动,好似怨恨的活物在作祟,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顿时头皮发麻,骇得差点抽手跳开。

他连连换气,脸上的恐惧挥之不去,关键时刻,谢叙白的精神力落在他的身上,为他坚信自己的信念。

李医生得以在那无边的怨气中,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我知道,你……你们心里有恨。”

[傅倧]说,参加实验的人皆是自告奋勇,但如果他们真是自愿,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怨念?

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车身传来阵阵阴笑,接触车皮的皮肤也想被抽干了温度,被冷意侵蚀,变得僵麻。车皮逐渐鼓起,竟是变出了人的五官,狞笑看向他们。

但李医生没有回避,有谢叙白.精神力抚慰的一份力,也因他个人的坚毅:“我这一次出发,就是为你们陈述冤情,只有把这件事呈报给上级,才能让你们解脱,才不会让更多的人被害。”

“所以,帮帮我们吧。”

李医生其实不善交谈,要不然,凭他可以操作高精度生物实验的技术,也不会在未完全开发的偏僻区县的空架子防疫中心里,当一个没有实权的副主任。

面对怨气横生的怨灵,他使出浑身解数,承诺风光大葬,承诺拿出存款烧纸钱,烧个几百几千万(冥币)。

谢叙白隐约感应到怨灵们的执念不在钱财,正要上前帮忙,却看见车上的几张人脸在聆听李医生的恳求,狰狞的棱角轮廓慢慢消失,安安静静的,竟露出几分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