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是做不下去了,警局也去不了,裴玉衡压住带小叙白去做亲子鉴定的冲动,他知道一旦自己前脚迈进医院,后脚傅家就会把他叫过去问话。

他也不可能依照谢叙白先前的叮嘱,将这么点大的小崽留在空旷寂冷的实验室,最终脑子一热,决定把小叙白带回宿舍。

小叙白再次被抱起来,从善如流地圈住他的脖颈。

他看着唇红齿白,气色极好,但轻得不可思议,像只发育不良的猫崽儿,眼神透着点灰暗的病气。

到外面被风一吹,开始小声咳嗽。

裴玉衡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皱紧眉头,将衣服给他掖紧,加快回宿舍的脚步。

一路上,他脑子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暴,循环播放

我居然有儿子了,活的,软的,好小一只。

这真的是我的儿子?怎么一点都不真实。

我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儿子,不,等等,裴余的身体似乎遇到意外缩水了,变小是他的身体防御机制?那他如今几岁?

裴余妈妈,他的妻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多久结的婚,听起来好像在分居,分居……就算分居也不能放着他们孤儿寡母艰难过活,未来的我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人渣?

……

回到宿舍,裴玉衡也没能冷静下来。

反倒是小叙白擦干眼泪后,变得像个沉稳的小大人。

裴玉衡开门腾不出手,他主动要求把他放下来,尽管对温暖怀抱的不舍和依赖全写在了脸上。

被小叙白眼巴巴地瞅着,还有那隐忍的闷咳声,裴玉衡开门的速度不由自主变快。

门打开,灯光照亮整个宿舍。

布置很简洁,但很乱,专业书散落在屋子各个地方,包括床和椅子上。微波炉前放着没开封的方便食品,桌子上有着堆成山的研究资料,凌乱得像盗窃案发现场。

裴玉衡原先是有点轻度洁癖,但急于出成果的每一天,他都在焦虑。

科研项目出结果,是他当前唯一脱身的途径,所以文献资料必须在他触手能及或肉眼可见的地方,一篇一本不够,需要很多、再多、更多。

也是开门后,裴玉衡才注意到这件事,反射性去看小叙白的反应。

小叙白眨巴眼,不负众望,无心说了一句:“好乱啊。”

裴玉衡:“……”

成功遭到未来儿子的嫌弃和会心一击。

谢语春就会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屋子虽小但井井有条。

小叙白有样学样,拽着宽松的大裤子,防止掉下去,积极主动地自荐道:“爸爸,我帮你一起收拾!”

下一秒,小叙白踩中拖在地的裤脚,踉跄几步,被装着培养皿的防尘箱绊倒,啪叽一下摔到地上:“哇啊!”

裴玉衡:“!”

裴玉衡慌张地跑过去,将小叙白扶起来:“有没有事?”并做好小孩再次嚎啕大哭的准备。

结果小叙白只是呲牙咧嘴地揉揉被砸红的脸,黑亮的眼睛弯一弯:“没事哦。”

他瞄着裴玉衡停滞在半空中的手,主动将通红的小脸蛋递过去,期待地催促:“但还有点痛,爸爸给我揉一揉吧,揉一揉就不痛啦。”

裴玉衡被这小崽的成熟体贴程度惊呆了。

但那一瞬间,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对外对己说过无数次的“没事”。

习惯过苦日子的孩子,会变得早熟稳重,在他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默默地自我疗愈。

所以裴玉衡欣慰不起来,也没法为之高兴。

他看着眼睛弯成月牙形的小崽子,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案,竟然又在后代的身上重复上演。

愧疚感倏然放大,愈演愈烈,他缓缓伸出手,将小叙白紧紧地搂在怀里。

“对不起。”裴玉衡声音喑哑地说道。

似乎是因为他抛弃他们孤儿寡母,才让小孩过得这么难过,妈妈走后,拼命去追妈妈的灵车,不想被社区福利院的人强行带走,东窜西逃,忍饥挨饿,等了他很久,都没能等到他接自己回家。

他真的、真的很差劲。

那一刻,小叙白也僵住了。

而后他抱住裴玉衡,小松鼠一样在人的肩膀上蹭蹭,哼哼唧唧:“爸爸不是来接我了吗?所以,原谅你啦。”

“……”裴玉衡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有没有接走小叙白。

看谢叙白长大后的样子,漠然冷淡,好像和他也不是很亲密。逼他大扫除……难不成是在宣泄自己被丢下的怨气?

看着小叙白仿佛闪着光的大眼睛,裴玉衡既心虚又内疚,给小孩揉揉摔痛的小脸蛋。

比面团嫩很多。

小叙白仰着脸给揉,被揉舒服了,还会弯着眼睛发出一声乐呵的笑,嘚瑟的语气和炫耀宝藏似的:“是不是很好揉,妈妈和李奶奶他们都说我的脸好软的,摸一摸就会超开心。”

裴玉衡被他开心果似的一笑,抿紧的嘴角都压不住翘了一下,忍俊不禁。

然后他去收拾屋子。

这一次没有谢叙白的要求和监督,裴玉衡却按照更严格的标准打扫起来。箱子整齐地堆在角落,书和资料放回书架,各个缝隙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