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重重落下,几乎是同时,姜陟的脚下一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前奔袭而去,转瞬间已到跟前,就在他的手就要堪堪抓住那人的衣领之时,褚歧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为你塑下的幻境会这么简单吧?接下来的所有,都是你自找的了。”
姜陟的身体一沉,像是猛然间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满目繁花瞬间化为粉末散入虚无,他摔在了一片枯黄的草丛之中。
从几乎半人高的杂草之中爬起来,眼前的世界仿佛是被抽去了色彩一般,苍白昏沉,泛着灰意的残阳映照在枯瘦蜷曲的树枝上,宛如僵直着耸立的无数怪蛇,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重到难以忽视的死气。
这里所见的一切,明明在姜陟的记忆里是陌生的,可却又熟悉得让他心内冰凉。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笃定,他肯定来过这里。
可还未等他细想,他识海之中便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猛然炸开,迸溅的碎片立刻将四周划得一片鲜血淋漓,疼得他的视野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种痛楚甚至顺着他的眉心一路向下蔓延,一直到了心口的位置,拉扯着他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他到底支撑不住,腿下一软便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他顶着满头的冷汗勉力抬头,却看见了虚晃的视线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雾似的身影。
无数黑色的没有形状的东西围绕着那个雾蒙蒙的影子纷飞肆虐,姜陟强撑着去看,认出那些都是只有魔身上才会出现的魔息。
举手之间就能调动那么多魔息的,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位。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崇苍道,伏魔地,封印秘境。
几乎是认出的刹那,姜陟的身体就如同感知到危险的猫儿般跃起,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削弱了他的大部分动作,所以即使他竭尽全力,跃起的高度也并不高,退开去的距离并不远。
与此同时,他的额间青光乍起,一只青色蛟龙从眉心显现,在空中盘桓几圈,最后化为一柄长剑,落在了他的掌中。
他硬生生忍着识海中因为催动灵力而更加剧烈的疼痛,死死地咬着牙关,横剑在前,却看见那团黑雾,突然闪烁了两下,就转眼散去了。
耳边的声音阴沉又刺耳,带着显而易见的讽意,冰冷地响起:
“你做不到的。”
姜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识这个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可他的身体却并不受他的控制,说出了从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话。
“你终于出现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那个声音。
说完,他两指并拢,在自己的额头、胸口两处飞快地点了几下,似是在用灵力想把身体里的什么东西逼出来,但明显并没有什么成效,那个声音依旧若无其事地响起,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你找不到我的,我就是你的心魔。”
“胡说!”姜陟厉声斥道,“溯世镜里根本什么都没有照出来,你还跟说是我的心魔!”
那声音笑了一声,笑声轻蔑:
“这世间的法器炼化出来就没有哪一件是无所不能的,它照不出来我只能说明它无能,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心魔。而且,我还知道你此刻在想什么。”
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又蓦地出现,却已经变得低沉了许多,又阴狠了许多。
“姜时,你怕了。”
姜陟攥着剑柄的手陡然握紧,刻着纹路的冰冷金属硌得他的手掌发疼。
怕?怎么会不怕呢?
饶是最骁勇最强大的战士,在面对生死之际,心里总归会生出那么点惧意,这说起来到底是人之常情。
而他,不过才二十二岁,甚至还没走出校园,本该精彩绚烂的人生连一小步都未曾迈出,就要亲手为自己划下一个痛不欲生的句点。
即使他嘴上说自己接受了,可还是会在心里问自己,凭什么呢?我凭什么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呢?
可惜,没有人会回答他。
只是一个恍惚的愣神,刚才忽然消失的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魔息在那影子的操纵之下直接就刺入了他的后心,又转瞬退去,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空荡荡的洞口。
他的动作慢了一息,强忍着喉头的那口腥甜挥剑转身,身后却早已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朵,有如窃窃私语般说道:
“这只是封印破裂泄出的一个残影,你连这个都敌不过,又谈什么封印呢?”
“凭你,是阻止不了它的。”
“到时候,魔君突破封印,再临世间,必然会是苍生涂炭,血海尸山。”
“而你,便是永远的罪人。”
姜陟听着,眼神愈发深沉。他再没去管识海和胸口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剧痛,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把泛着青光的长剑上。
他忽然想起十六年前在落剑谷遇见男人的那天,或许,在他亲手把这柄剑放进自己手中的那刻起,他就已经预见了今日
他要亲手将这把名叫“燕支”的剑,送进自己的胸口。
他抬眼看着顶上那片灰白色的天空,手中剑在无声之中闪过一阵青光,化为一把短匕首。
一只青色的蛟龙现出本相,围绕着他的身体游动了几圈,然后直冲向上,发出了一道满含着无限悲意的哀鸣。
鸣声响彻天际,好似他自己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青蛟化为无数光点,如同一场大雪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这“落雪”之中,他拿着匕首,亲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