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看了看躺在一旁,还沉沉好眠的禅奴,悄悄下了炕,走到门口,凑到门扉一处稍宽的缝隙,静静打量外面。
只见门外依然有兵卒守卫,且不止门口,院门上又多了几人。
看来再想钻空子出逃已非易事了,如此只能暂且按捺,毕竟若真如那人所说,城中尽是脱缰的凉军,跑出去遇到的险阻并不比待在这里更少。
“阿姐。”禅奴方醒来,坐在那揉着眼睛喊她。
南漪刚转身便听得有敲门声传来,说起来奇怪,她们如今已是阶下囚,这寮房不过是牢笼,门外还站着把守的兵卒,这门敲得却有些可笑。
禅奴犹惊弓之鸟,忙要爬下床,南漪等她穿好了鞋子才转身打开门。
门外是昨夜见过的那个文官,这人一般身量,一张细长的脸,眉眼弯弯,整个人没什么棱角,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是个好相与的,可是能在那人手下混饭吃,想必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亓官故意让开一步,并不让门内的人生出压迫感,开门见山,淡笑道,“我家殿下交代下官,带姑娘去个地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南漪说话的时候,余光一直在搜寻四周,果真这里已围成了铁桶,因而不免沮丧,语气态度便显得有些桀骜难驯。
可亓官并不为她的无礼而愤怒,依然端着平和的神色,不急不忙道,“下官只是得令通传,并非在与姑娘商量。”说着,视线又转移到站在南漪身后的禅奴身上,笑意竟又深些,可那笑意并不及眼底。
口舌之争在目下这种境遇多少有些可笑,南漪沮丧地整理好身上的僧袍,回首对禅奴说,“我去去就回。”言罢,便随亓官出了门。
“带路吧。”
亓官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南漪押后几步跟着,许是有万全的准备,并不担心她逃走。
两人顺着青岩寺的后山房,慢行在一条狭长的甬道里。
这里连接着寺院与皇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一条巷道,萧瑟的隆冬,偶有寺院的光秃枝丫伸出暗红色的院墙,枯瑟细瘦的枝头在寒风中伶仃孤立,行走在其中,会觉得这条路格外的漫长。
“你要带我去哪里?”南漪揽紧僧袍的襟口,可还是止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亓官头也未回道,“下官只是领命带姑娘入禁庭,至于殿下要让你去何处,下官委实不知。”
“殿下?”南漪追问,“他是你们上凉的皇子?”
可惜亓官没有开口回答她,直到走进一处偏僻宫门,他落了门禁,回身对她道,“姑娘从这里进去,一直走到后殿就可以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里只有这一道门,待会我离开时会落锁,所以姑娘就别白费力气了。”言罢,冲她微微欠了欠身,便重新合上了门,不久果真听到门禁落锁的声音。
这宫殿的形制在内庭中并不起眼,庭院见方的一个,并不很大,搜寻一圈下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果真如那个人所言,仅有一扇门可得进出。
正殿坐北朝南,纯木质的构造,连台阶都是,行走在上面,听得咯吱咯吱的声响。
也不知那人究竟何意?
走过前殿,又过了工字穿堂,便入到后殿里,不同于前面的寻常,竟然可着整个后殿修建了一个浴池,这里似连通着温泉,满室蒸出氤氲雾气,整个后殿被熏蒸得仿佛酷夏般。
南漪自打看见那浴池就走不动了,身上裹挟的寒意不提,单是昨夜身上留下的那些污遭,真想在这里痛痛快快洗个干净,好涤去这满身的污秽。
第15章 窥视
整个木质的宫殿,可唯有这后殿几乎全部由白玉铺造而成。
薄雾缭绕,水汽漫泽,浴池四角修有龙吐水,也不知这温泉引自何处,真是处巧夺天工的享乐之地。
人一旦有了蠢蠢欲动的心念,便很难抑制住。
南漪里里外外将这处殿宇搜寻了一番,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如今外道宫门又上了锁,这里除了自已再无旁人,暗暗盘算着,至多一炷香功夫,哪怕在水中打个滚儿就出来也是好的。
于是再难扼制心头的那个渴望,咬了咬牙,犹豫半晌,仍是抽开了僧袍一侧的系带……
隐在暗处的人透过雕花菱格窗,只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葱白似的指节,在那灰白罩衫上徘徊摩挲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似的,缓缓牵起系带的一头。谁能想象得出,那宽肥粗糙的僧袍之下,包裹的竟然会是如此曼妙的玲珑身躯。
她背对他宽衣,牵起已敞开的前襟,双臂自宽袖中渐渐脱出。
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副正舒展开的卷轴,一点一滴,一尺一寸,展现着那深藏的惊人的美。
先是玲珑的双肩,刀削似的完美的弧线,身子还略纤细,肩头的小骨节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修长匀称的上臂,与之一同露出的,还有背上的一对蝴蝶骨,腾挪之间,展翅欲飞一般。
他从来都不是急色之人,昨日也不知怎么了,闹的没见过女人似的,他暗暗自嘲,如今再细看她,竟多了一份静待花开的闲适,反倒较之前得趣许多。
她试探地放了一只脚拨了拨池水,才缓缓走进去,待整个人都没在水中,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
连着几日的颠簸,又经了那样的一场噩梦,身上都冻透了,如今煨在这温泉中,寒气终于一丝丝退去。
手指滑过身体,有些地方一触即疼,绵延的钝痛时时提醒着她,那些并不是梦魇,一切都真实的可怕,她甚至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样一双眼睛。她在昨日之前,一直信奉相由心生,可到如今才发现大错特错,原来恶鬼有时也会有明亮澄澈的眼瞳。
不知是否因氤氲的水汽,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掬了捧水撒在脸上,甩了甩头,她想起与先生的承诺,不再令自已耽于那些苦痛,吸了吸鼻子,转身欲要出浴。
可谁想方一转头,视线中竟出现一双重环云纹皂靴,她像被人击中一般,一时僵在那里,竟都忘了自已此时正一丝不挂地立在水中。
湛冲饶有兴致地牵起袍角,缓缓蹲下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新出浴的少女,一身湿漉地站在池中,黑缎似的长发荡在肩侧,覆住一边的玉玲珑,眼睛略有些发红,可唇瓣苍白得很,一脸震惊地瞪着自已,似乎被吓到了,怔怔与他对视。
“美人浴兰汤,莫负春光。”他闲适笑着,看她惊慌失措地背身藏在水中。
第16章 拭背
南漪双臂环住自已沉在水中,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人如何出现在此地,又在哪里看了多久,自已竟然丝毫没有发觉,只觉又羞又恼,如今更无措是,他在那里,自已连出水都不能够,怎么摆脱此等境地?
湛冲倒闲适自在的很,含笑问她,“可洗好了?”
“凉人果真披发左衽,蛮夷竖子,竟不知非礼勿视!”她气急了,一桩又一桩腌臜事都与他有关,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那个在她口中披发左衽的蛮夷竖子,并没有因她的羞辱和呵斥而有半分悔悟,反而笑意更甚,拾起她方才脱下的僧袍,嫌弃地扬手一抛,不屑道,“这些秃驴的麻衣满是积年香灰味儿,快别穿了。”
南漪气极,可现下自已这种境况拿他亦无可奈何,一时又不能发作,只能狠狠看着他,如果眼刀可以化形,那个人早变成莲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