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他太了解她了,她现在与自已虚与委蛇的本事见长,嘴上说得好听,转头该如何还如何,因此他想了个对策。

皇帝的手段不单单厉害在朝堂上,在皇后娘娘的身上施为时,也是神挡弑神,佛阻杀佛的利刃杀器,他身体力行地践行自已的计划,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可他们想的却各有不同,这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台城禁卫回禀,太后崩殂。这在他看来已经算是意料之中,他甚至在台城禁卫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并非他神机妙算,而是他的身体骗不了人,体内滞存多年的蛊毒,此时早已化作黑血自口中喷流而出。

南漪吓坏了,她实在缺乏应付蛊毒的经验,对于这种东西,她仅仅停留在昔日翻阅典藏时的粗糙一瞥,她并不确定自已是否记错了,因此一切就只能又交给时间。直到过去很久,他都没有再发作过,这才让她彻底卸去了心病,于是又开始担心他这些年因夙夕被蛊毒折磨而弄亏了身子,于是乎捣鼓出一个调理的养生方,日日逼着他服用。

药方虽好,只怕也需要个长期调养的过程,可南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今她已经停了避子的手段,可若是万一真怀上了,就怕于孩子不利,都说父精母血,她见过不少因为母体有恙而折损子嗣的例子,而男子一方亦是同样的道理。

于是她与他约法三章。

他简直哭笑不得,“你现在才想起这些会不会晚了点?”

南漪这一次却极其认真,格外严肃地坚持着,“不行,原先是我疏忽了,从现在开始,至少三个月内,要按我说的来,你若不依,那就继续按我之前的法子来。”

于是他连忙应下,他虽然不知道她的法子是什么,可总疑心是什么虎狼手段,那样的话,还不如自已动手踏实些。

于是这一段时间,两人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x?

其实他的如意算盘,打的无非就是若南漪有了孕,依照她的细致劲头,应当就会安生的休养,那样他就不必每日担惊受怕。

南漪蕙质兰心,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和担忧,于是投入他怀里,抱住犹在愣神的他,“那日我让太史令合了盘,今年立春是和合日,宜求子。”

这话仿佛严冬尽退的第一缕春风,拂开了他心底的一切隐忧。

当帝国的一切又都开始向好的方向运行,文臣将州牧重建、大修水利、还耕于民等诸多能改革的地方都提了个遍,于是便开始有人将眼神放在了新帝的后宫上。豪门之间,唯一的默契,就是后宫政治,他们源源不绝的为每一任皇帝的后宫输送鲜焕美丽的女子,不过是为了巩固壮大自已氏族的根基。

于是提议新帝扩充后宫的奏章纷至沓来,众人都以为这位新帝也将与他的父辈一样,却没想到,那些提议选妃的奏章最后都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可总有些人的嗅觉不够敏感,在一次朝堂晤对上公开又提及让皇帝扩容后宫,以纳良妃,新帝当下并未直言说什么,只是话头一转,就聊起了旁的,可那个文官并不打算放过新帝,不久则又将话题转到后宫上面,还搬出列祖列宗,江山万代那些大道理来。

新帝不再岔开话题,而是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大家便以为这是听进心里去了,于是众臣心甚慰之。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说那个一再议题扩充后宫的官员,竟然被贬谪至岭南边陲的一个微末小郡。从此,便再也没人再敢把手伸到新帝的后宫中去,也是从此,众人才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位做皇子时就以铁腕著称的年轻帝王,并不是那些会受臣子随意摆布柔性帝王,他的意识强大且坚定,并非众臣请命就能轻易撼动,他要的是绝对臣服,而不是建议。

南漪并不知道这些事,她正忙着和禅奴一起,在寝宫后花园辟出一小角地方,像之前的每一个春天,种下一些香附子。忽然听见叽叽喳喳的叫声,抬起头,发现春燕正在檐廊间翻飞,它们从温暖的南方回归,回到这里,开启又一年的轮回。

她摸了摸被日光晒得发烫的额头,抬手在眉间搭凉棚,看燕子拐了个弯儿,又直直冲向蔚蓝的天空。

此时日光晴好,春风闲度。

微风吹散落英,也拂起细软的长发,偶有顽皮的,有几丝钻进她的脖颈间逗的她发痒,可她来不及去管,因为看见不远处朝自已走来的人,正言笑晏晏。

番外一 旧春瘦

他第一次杀人,是用一根削尖了的竹筷。

竹筷是他几天前偷偷藏下的,然后用尽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才终于将它变成一个不起眼、却可以轻易取人性命的东西。

他在上凉曾经学到的那些格斗厮杀的技巧,全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对于陪皇子练武这件事,那些禁军有他们一贯的伎俩,别说用尽全力,有时还未挨到他们就已扑倒。所以他心里很清楚,清楚知道自已的在面对真正的危机时,或许根本无力招架。

所以当那个黑影朝他扑过来时,他知道自已的机会只有一次,死死攥着竹筷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当他看清了那人扑来的角度,没有犹豫,瞬间抬手狠狠将竹筷插进那人的左眼。

一时间,凄厉暴戾的嘶吼响起。

可他并不打算给对方还手的机会,因为心里很清楚,一个从未经历过生死肉搏的十几岁的少年与一个混迹行伍的成年男子之间的差距,于是他抽出竹筷,没有半分犹豫,用尽全力直直朝那人的颈子扎去

那个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并未完全甩脱单薄青稚的少年居然会下手这样狠辣,在被爆目的剧痛之下来不及反应,本能捂住眼睛,极度的疼痛点燃了滔天的怒火,却还是慢了半拍,一手刚摸到腰间贴身的匕首,忽觉喉间倏地一紧,紧接着就又是几下。

他用另一只眼睛呆呆看着那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一步步后退开,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他看不清楚,却能看见他月白袖斓上大片大片的猩红,他颤抖着移开捂住左眼的手,下意识摸上颈侧,只觉温热滑腻的一片,仓惶往前迈出两步,却踉跄跪倒,头颅发沉,一低头才见到地上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少年的衣摆。

他从武十几年,自然知道自已遇到了什么,再顾不得反击,甩开已经出鞘的短刀,躬身牵起自已的衣摆试图捂住自已的脖子,可是手上抖得越发厉害,渐渐地再支撑不住,歪身躺倒了。

他在人世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霜雪般的少年,弯身拾起自已的短刀,然后慢步向他走来,又缓缓蹲在他面前,少年捏着那柄短刀,刀刃缓缓冲他而来,不过好在他在前一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所有被送来殷陈的质子都被送到晏州麓山,山下有禁军日夜把守,虽然这些人中大多已是弃子,可至少还挂着皇室子弟的头衔,日常的用度总是不敢短了他们,只是这麓山仿佛一个养蛊的瓦瓮,温良软弱的结果就是被鲸吞蚕食。

第二天清晨,有人看见刚被送来不久的上凉皇子,浑身是血地行走在日光斑驳的廊下,众人都呆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一处精舍门前,门前凑热闹的众人窸窸窣窣低语着,屋内的人察觉了,这才推开门出来探看。

这精舍住着的是来自西且弥的皇子,小名唤作阿柟,他来这里最早,大概差不多快三年了,与负责看守他们的禁军总有几份交情,所以也是他们这群人中吃穿用度最好的一个。

阿柟推开门出来,看见自已门前聚集了一群人,站在门前正当中的,是那个来自上凉的皇子。阿柟没有说话,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的人,只见他神色清冷,月白的罩衣上凝着大片干涸的血污,或许是时间久了,有些地方已不再鲜红,而是已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也隐隐浮动着一丝血腥之气,这些反而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白,那双眼睛细看之下,竟没有任何温度。

阿柟心里清楚,手心无法自控地沁出汗来,可面上还要装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刚要佯作不解发问,却被对面之人的举动截住了话

众人只听”咚”的一声,见湛冲广袖轻甩,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那东西浑圆一个,又往前滚了几分,刚好停在阿柟的脚下,阿柟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竟赫然是颗人头!

人群中发出几声尖叫,众人纷纷四散退去,还有些胆子大的,则躲在不远处偷偷看那二人对峙。

阿柟早已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张皇失措地连连往后退,直至背脊抵在门扉上,他再不敢低头去看那神情狰狞的头颅,大张着嘴,呼吸急促地瞪着湛冲,只见他这时候才露出一丝表情来,那淡淡的讥诮凝在嘴角,又一步步走过来。

“你……你……你要做什么?”阿柟双手死死抓住门板,一脸惊恐地看着湛冲走向自已。

湛冲走上前逼近了看他,阿柟的眼神仿佛像见了鬼一样,湛冲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才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是他让你在我的水里下药?难怪你每日行走总要岔开双股,卖屁股的滋味儿好受么?不过这下好了,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难题,你要如何报答我?”

阿柟哆嗦着嘴唇吓得说不出话,这个被湛冲斩首的禁军统领有龙阳之癖,素喜男风,自已来殷陈没过多久就被他侵犯,刚开始自已也痛恨他至极,恨不得活剐了他,可后来又贪图他给自已的那些便利,便顺从了他,可这个人实在贪得无厌,不只是他,这些质子中间,但凡长得清秀些的,都被他想方设法搞到了手。

这个上凉的皇子不久前才被送到这里,那个统领一眼就看中了他,前几日找上自已,让他在湛冲的水中下药。阿柟早就看不惯湛冲,成日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自已分明深陷泥沼,如何见得他人明月皎皎?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与自已年纪相仿的少年,竟然会杀人,还将之斩首。

从那之后,这群人中间,这个沉默的少年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独来独往,再没人敢随意招惹他。

殷陈人不能明着找湛冲麻烦,便在背地里为难他,给他送来的吃食少得可怜,要不就是些旁人吃剩的残羹剩饭,冬日里分给他的也只有轻薄单衣,那些殷陈人等着他受不住地臣服低头,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一天。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难入眠,那应该归因于在殷陈的那几年。许多年之后,南漪会在他偶尔无法入睡的夜里与他轻言细语地闲聊,有时她会问起他在殷陈的那段日子,问他苦不苦,想不想家。

他说不苦,也不想家。

南漪听到他这样说,便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他吃不吃得惯那里的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