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首对李睦嘱咐了两句,说她去小坐一小会儿,很快就出来。

见她答应得爽快,沁玉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便笑着抬手请她进去,还不忘命媛儿去泡壶好茶送来。

沁玉的屋内尚且萦绕着一股幽香,柳萋萋在桌前坐定,无意一瞥,便瞥见自沁玉松散领口露出来的白皙玉肌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甚至于在她抬手间,衣袂下滑,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圈红痕,显然是被什么捆绑所致。

或是柳萋萋的眼神太过灼热,沁玉顺势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勾唇笑了笑,“昨日那位爷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还是个会玩的,手劲又大,闹得我可是有些疼呢……”

她语气中透露着无所谓,似乎早已对这种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柳萋萋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双唇微张,一时正想着该如何安慰才好,就听沁玉又道:“昨夜那位抱着你的爷,是你的夫君?”

夫君……

听得这个称呼,柳萋萋只觉有些怪异,以往提到夫君,她想到的永远都是沈韫玉,但她如今已不是沈韫玉的人了,而是武安侯的妾。

可她实在很难将孟松洵与“夫君”二字联系在一起,怎都觉得别扭。

因他们之间似乎更像伙计和掌柜,她替他办事,他付她工钱,不必为那些男女之间缠绵纠葛的感情所累。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低低道:“我是他府里的妾。”

“我瞧他倒是对你不错。”沁玉托额看着柳萋萋,目露艳羡,“若真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你也算是有福气。不像我,六岁因着家乡的一场洪灾,爹娘全都死了,我被人拐去,辗转卖到了这红襄馆,已然十二年。”

忆起那些过往,沁玉扬起一丝苦笑,“起初我也曾想过寻一个好的男人,让他们带我逃离这里,去过寻常的日子,但后来我便发现,原来谁都救不了我……没钱的赎不起我,那些有钱的恩客贪恋我的身子,却又嫌我脏,就算起了赎我的念头,也不过将我困在那内宅里,如笼中的金丝雀般日日赏玩,和在红襄馆中又有什么分别。还不若就待在这儿,等年老色驰,等妈妈愿意放了我,我便带着攒下的钱,去过我自己的清净日子,不好吗?”

虽她这些年也在沈家过得也难,但风尘女子的苦,柳萋萋到底不可能感同身受,只看着沁玉那看似洒脱的笑,心下不由得一阵阵泛酸。

她明白,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其实都是处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中,支撑着寻找一丝渺茫微光的人。

只可惜大多数人的结局却是溺死在默默这片黑暗里,无声无息。

沁玉看着柳萋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并不喜她眸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同情,扁了扁嘴,转而将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听说楼里今早死了个人?”

提及此事,柳萋萋略略提起精神,“是,听闻那人好像是因为婴香死的。”

说着,她看向沁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关于婴香,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还说能梦到瑶池神女呢,也不知沁玉姑娘可知道什么?”

“婴香啊……”

沁玉捏起桌案上的空瓷盏,漫不经心地用青葱玉指把玩,“她们都说婴香之香像极了少女之香……”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妩媚地笑着倾身靠近柳萋萋,只见她朱唇微启,抬眉一字一句道。

“你说,这香会不会真是用少女所制?”

作者有话说:

? 第 37 章

听得此言, 柳萋萋背脊上骤然攀上一股凉意,当即忍不住猛打了个寒颤,一侧, 将泡好的茶水端出食案的媛儿亦不由得动作一僵。

好一会儿, 柳萋萋才扯唇强笑了一下, “沁玉姑娘真会开玩笑。”

沁玉勾了勾唇,笑而不言,只一双如玉般细腻白皙的柔荑端起茶盏, 低唇轻啜了一口,“女子的命本就贱,世上再尊贵的女子, 说到底都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有时就算他们想要你的命, 你也反抗不过, 不是吗?”

她说罢长睫微掀,抬眸看去,“说了这会子话, 我还不知姑娘叫什么?”

“我叫柳萋萋。”

“柳萋萋……那我便叫姑娘萋萋吧。”沁玉自顾自做了决定, 但又很快皱了皱眉,“只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唤姑娘的名字, 毕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她似是很喜欢喃喃自语, 也不怎么给柳萋萋说话的机会,只碎碎地同柳萋萋讲着她的过往,刚进来时如何被老鸨打,十三岁梳弄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工夫, 沁玉才以疲累为由拂了拂手, 命媛儿送客, 也不顾柳萋萋尚在屋内,便慵懒地褪去外衫,撩开内间的帘帐兀自上了床榻。

媛儿将柳萋萋送出去,闭牢门扇后,才压低声儿歉意道:“娘子莫怪,我家姑娘就是这般随意的性子,方才说那话,也不是故意要吓您。”

言至此,她忍不住低叹了一声,“不瞒娘子,最近这两月,妈妈自牙婆手上买了不少姑娘,但这些姑娘不知怎的,最后都离奇消失不见了,着实有些奇怪,我家姑娘或是想到她们,才说了那般可怕的话。”

“消失?”柳萋萋蹙了蹙眉,“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消失呢,有没有可能是被老鸨给转手卖了?”

“这我便不知了。”媛儿摇了摇头,“妈妈最近收的都是相貌不俗的姑娘,虽说远比不上我家姑娘,但以妈妈的性子,按理说该将她们留下来好生□□再接客才是,可才被牙婆送来一两日,就不见了人影儿,先前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儿。”

媛儿言至此,耸了耸肩,“不过我也说不好,指不定和娘子说的那样,教妈妈转手卖出去了。但就是因着头一批姑娘消失后没多久,楼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卖起了婴香,我家姑娘才会生出那样的猜测,说那样的话……但这般离奇的事,怎的可能呢……”

见媛儿边说,边摇着脑袋,似是觉得很荒谬,柳萋萋却是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先前做过的怪梦和梦见的那个香方。

香方中确实提到了“女子”二字,但她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利用少女来制香。

人也能用来制香吗?

或就如媛儿所言,那不过是沁玉的臆测罢了。

柳萋萋朱唇轻咬,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后,才在已然等急,生怕孟松洵问责的李睦催促下,不得不离开了红襄馆。

红襄馆三楼厢房内,一人闲散地半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抹自楼内走出来,被小厮小心翼翼扶上车的瘦削身影,直到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他才徐徐将视线收了回来。

再次看向屋内,紫檀雕花圆桌前,沈韫玉剑眉紧蹙,清隽的面容上满是躁意与烦闷。

“沈大人倒也不必这般着急。”江知颐笑意清浅如旧,缓缓开口,“纵然那老鸨不知寄卖婴香之人的下落,且真让那些人侥幸逃出了京城,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正苦于毫无线索的沈韫玉闻言侧首看来,眸光锐利了几分,“江大人这是何意?”

他原还觉得这位跟着他在楼里无所事事闲逛的江编修甚是碍眼,但听他方才那话,显然是知道什么。

江知颐薄唇微抿,看着沈韫玉这心急如焚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坐下,给自己倒了茶水润了喉,才道:“昨夜,下官留在了红襄馆,偶然看见武安侯深夜外出,一时好奇,便偷偷跟在了后头,无意间发现武安侯似在追查那些寄卖婴香之人,甚至一路查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