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捧着染指甲的矾石进来:“孙嬷嬷说加这个颜色更艳。”话音未落,前院传来凄厉惨叫。温知虞闭了闭眼是翠玉的声音。

三更梆子响过,陆重锦亲自端着漆盘进来。盘上三枚带血的门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四叔,都处置干净了。”

温知虞望着漆盘轻笑:“世子好手段。”她突然扯开陆重锦袖口,腕间紫斑连成北斗状,“这噬心蛊发作起来,可比拔牙疼多了。”

陆重锦暴退三步,漆盘“咣当“坠地。陆君衍剑尖已抵住他咽喉:“杨柳巷第三户,住着西戎圣女吧?”

红缨突然冲进来:“夫人!来财他。”她举着染血的荷包,“在角门捡到的!”

温知虞瞳孔骤缩这荷包针脚,分明是她前世亲手绣给红缨的嫁妆!记忆如潮水涌来:红缨被挑断脚筋那日,血泊里也落着这样的荷包。

“夫人?”红缨担忧地扶住她。

温知虞攥紧荷包,金线并蒂莲刺破掌心。前世运河决堤时,来财腰间晃着的,正是绣着同样纹样的荷包。她忽然轻笑:“明日请孙嬷嬷来,该给红缨备嫁妆了。”

陆君衍收剑入鞘:“是该准备。”他揽过妻子,“城西新置的宅子,正好当新房。”

月色浸透窗纱时,温知虞摩挲着红缨熟睡的脸。前世这丫头咽气前,还攥着从乱葬岗捡回的半块玉佩那上面刻着陆重锦的生辰八字。

“小乖。”陆君衍将药膏抹在她掌心伤口,“为夫查到件趣事。”他展开密信,“来财老家在运河畔,上月买了二十艘粮船。”

温知虞盯着“暹罗米“三字,忽然记起前世粮价暴涨那日,陆重锦书房飘出的,正是暹罗香米的味道。窗棂忽被石子击中,凌蓟的声音传来:“主子,杨柳巷走水了!”

……

夜色笼罩着侯府后院的枯井,青石井沿还沾着未干的水渍。绿袖的尸身刚被打捞上来,湿透的碎花衫子贴在泛青的皮肤上。温知虞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这个陪她摘过杏花、描过眉眼的丫头,此刻像块浸饱水的破布瘫在井台边。

陆重锦的靴底碾过满地落叶,十几个下人跪在冷风里发抖。厨房烧火的丫头被拖出来时,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白菜叶。她哭喊着说绿袖抢她新蒸的枣糕,两人在井边撕扯时失足滑了下去。乱棍击打皮肉的闷响混着惨叫,温知虞忽然想起去年端午,绿袖还往这丫头鬓角插过石榴花。

翠玉被麻绳勒出淤痕的手腕还在渗血,冰莲的绣鞋早不知掉在何处。昌生梗着脖子冲秦钊嚷:“我们姑娘可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话音未落就被堵了嘴。凌祁甩着马鞭掀起车帘,三个捆成粽子的人影滚进铺着干草的车厢。

温知舒倚在暖阁的缠枝莲纹引枕上,韦嬷嬷捧着手炉叹气:“夫人发卖的人,便是您将来掌了中馈也。”

“嬷嬷只管拿我的金锁去典当。”葱白指尖点在红木小几,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响。她记得昨夜陆重锦抚着她发间金步摇说的那些话,太子登基在即,首辅之位唾手可得。到时候别说三个丫鬟,就是要温知虞跪着来奉茶,也不过是句话的事。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得厉害,翠玉的额头磕在车框渗出血珠。冰莲突然想起上元节那晚,她们往大小姐汤药里掺朱砂时,昌生说过这药能让人咳血而亡。车轮碾过宵禁的梆子声拐进暗巷,灯笼的光晕在车帘外晃成血色。

秦钊踢开掉漆的木门时,房梁上惊起两只夜枭。昌生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牛皮水囊在眼前放大。喉管里火烧似的疼起来,他拼命用头撞击地面,青砖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凌祁举着蜡烛的手抖了抖,蜡油滴在翠玉散乱的发髻上。

“可惜了这细皮嫩肉。”秦钊解腰带的铜扣碰在桌角,当啷一声惊得冰莲往墙角缩。凌祁别过脸去看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正巧挡住昌生暴突的眼珠。翠玉的尖叫闷在破布里,冰莲的绣花衣带被扯断时,听见外头打更的沙哑嗓子报着四更天。

卯时的晨雾还没散尽,凌祁甩着鞭子催老马快走。车辙印深深浅浅延伸到乱葬岗,几只乌鸦扑棱棱落在歪脖子树上。秦钊把最后半包砒霜撒进土坑,忽然想起去年端午府里发粽子,冰莲还特意给他留了个蜜枣馅的。

韦嬷嬷捧着钱匣子赶到牙行时,正撞见人牙子往账本上勾红圈。三个朱砂画的叉刺得她眼前发黑,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温知舒还在描摹那支九尾凤钗的花样,说是等当上国公夫人时要戴的。

井台上的青苔几日就长得老厚,烧火丫头咽气的地方积着暗褐色污渍。陆重锦下朝回来,顺手把新得的羊脂玉扳指套在温知舒指间。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温知虞又咳血了,这次帕子上染的是乌紫色。

韦嬷嬷揣着银钱出府,辗转京城各大牙行寻人。京城牙行虽多,称得上规模的不过五家。她挨个打听了个遍,连丫鬟三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事又不好惊动管家秦钊,韦嬷嬷奔波整日,自觉已尽了全力。

第84章 运河的肥差

回府时温知舒急急迎上来:“可赎回来了?”“老奴跑遍五大牙行都没寻着人。”韦嬷嬷抹着汗,“许是转手到小牙行去了,实在难找。”温知舒绞着帕子坐立不安,韦嬷嬷只得应承再去找。接连几日在外奔波,韦嬷嬷渐生烦躁,暗忖这主子当真难伺候。

这日回府,韦嬷嬷眼珠一转,神神秘秘编起谎话:“老奴打听着了,昌生不知从哪儿弄来银钱,带着翠玉冰莲自赎身跑了!”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偏温知舒当了真。她失魂落魄跌坐在绣墩上:“为何要逃呢?我连他们的前程都安排妥当了。”

阆华苑内,绿袖正低声禀报新得的消息:“听说世子与二小姐关起门大吵一架,后来不知怎的又和好了。现下正商量着要抱养个男娃呢!”“说是家里遭了变故的,不要银钱,只求寻户好人家。”绿袖压低嗓子,“二小姐起先不乐意,转头又欢天喜地催着世子快把孩子接来。”

孙嬷嬷纳罕道:“新婚燕尔的,倒急着养别人孩子?”“可不是稀奇么?”绿袖掰着手指,“二小姐今年行事愈发古怪了。”温知虞执茶盏的手顿了顿。前世她嫁入侯府三年才收养陆玉漱,如今这对新人倒心急。想到温知舒重生者的身份,忽地恍然这是要抢先养出个状元郎?

前世她的养子陆玉漱蟾宫折桂,让她既得国公夫人尊荣,又享状元娘风光。温知虞垂眸轻笑,料定他们要抱养的定是榆钱巷那孩子,却也不说破。

晨起请安时,二房卢氏又拿爵位说事:“世子身子可请大夫瞧过?早些诊治才好。”话里话外暗指陆重锦有隐疾。大夫人吴氏立时竖起眉毛:“我儿康健得很!刚成亲几日查什么查?银子多得没处使了?”“大嫂莫恼。”卢氏故作关切,“前日世子夫人房里搜出药方。”“那是翠玉那贱婢作妖!”吴氏拍案,“整箱腌臜物都是她藏的,与我儿何干?”她尚不知翠玉三人已被处置,只当发卖出府。

卢氏瞥向温知舒。这新妇面色憔悴,想是骤然失了三个陪嫁心腹,终日神思恍惚。见讨不着便宜,卢氏悻悻收了话头。

温知虞始终静坐旁观。茶雾氤氲间,她瞧着温知舒魂不守舍的模样,忆起前世种种。那时她为收养玉漱费尽心思,如今倒有人抢着走这步棋。

“听说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温知舒忽地开口,声音飘忽似在梦中,“定是个读书种子。”陆重锦揽过她肩头:“夫人放心,明日便接进府来。”温知虞指尖轻叩案几。前世玉漱进府时尚在襁褓,而今这孩子怕已有四岁?倒要看看这出戏怎么唱。

……

檀香在青铜鹤嘴炉里绕了三圈,老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黄花梨椅扶手上“当“的一声响。吴氏盯着窗棂投在地砖上的菱形光斑,听见落英关门时铜锁“咔嗒“的动静,后颈已经渗出薄汗。

“重锦房里那张补阳方子,你当我是瞎的么?”老夫人指尖点着紫檀小几,玛瑙戒指在药方上划出浅痕。吴氏绞着帕子的手一颤,去年给世子纳妾时用的青瓷茶盏还摆在多宝阁上,釉面映着她发间乱晃的金步摇。

“许是哪个黑心肝的丫头。”吴氏话音未落,老夫人突然抓起药方抖得哗哗响:“翠玉三个尸骨未寒,你还要往死人身上泼脏水?”

吴氏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被攥得起了毛边,想起昨夜重锦跪在祠堂说的那些话。外室姜莺莺小腹微隆的模样在她眼前晃,嘴上却愈发硬气:“母亲若不信,大可请王太医来验。”

“验什么?验你儿子是不是对着正妻硬不起来?”老夫人冷笑震得香炉青烟一晃,“温家二姑娘嫁过来半月有余,守宫砂艳得能滴出血来!”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吴氏瞥见条案上供着的白玉送子观音,那是她当年怀重锦时老夫人赏的。如今莲花座积了层薄灰,倒像在嘲讽什么似的。

“半年。”老夫人竖起三根手指,“要么让我抱曾孙,要么从二房过继。”鎏金护甲刮过药方上“鹿茸三钱“的字迹,“总归这爵位,也不是非拴在你们大房脖子上。”

廊下传来小丫头打翻铜盆的动静,吴氏盯着自己裙摆上洇开的水渍方才老夫人摔茶盏溅的。她忽然想起重锦六岁那年,也是这样湿淋淋跪在雪地里,因着背不出《孝经》被罚。

“母亲教训的是。”吴氏扶着桌角起身,玛瑙耳坠在腮边晃出红光,“只是这子嗣缘分,终究要看菩萨的意思。”话音未落,佛堂方向恰传来暮鼓声,惊飞檐下一对灰鸽子。

陆重锦此刻正盯着案上药方发呆,狼毫笔尖的墨汁滴在“肉苁蓉“三个字上,洇成黑黢黢的洞。姜莺莺绣的鸳鸯荷包突然变得烫手,那对交颈鸟儿仿佛在嘲笑他昨夜对着温知舒,这荷包里的香粉也没派上用场。

“世子爷!”赢朔的声音混着玉佩叮当撞进来。陆重锦慌忙把药方塞进《论语》夹页,书脊上还沾着前日姜莺莺喂他吃的桂花糖屑。

“运河的肥差下来了!”赢朔拂尘一甩,露出袖口金线绣的蟒纹。陆重锦喉结剧烈滚动,指尖掐进掌心才稳住声线:“殿下厚爱,臣万死难报。”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陆重锦掀帘望着粮铺“常平“的鎏金匾额。去年秋收时粟米才两文一斗,韦七公子给的价码却在账本上跳成金灿灿的八字运粮损耗每斤补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