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盏茶功夫,月洞门外传来环佩叮咚。

温知虞着天水碧绣银竹叶襦裙,鬓边累丝金凤衔着东珠轻颤,福了福身道:“祖母万安。”

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少女眉眼如工笔描就,偏生眸光清亮似山涧泉,倒衬得满室鎏金珐琅瓶都失了颜色。“听说你在赛诗会押了万两银?”

温知虞朱唇轻启:“正要禀告祖母。“她挨着绣墩坐下,袖中露出半截羊脂玉镯,“林公子作《咏竹赋》时,连翰林院的陈大人都抚掌称奇。昨夜父亲考校他《盐铁论》,直说‘此子若入朝堂,当为宰辅之材’。”

“哦?”佛珠倏地停住。老夫人想起前日大郎带回的澄心堂纸,上头狂草如龙蛇竞走,落款正是“林逊”二字。

“孙女想着...”温知虞将青瓷盏推近些,“待他金榜题名,这万两银子翻作十万雪花银,正好安置流民。”盏中云雾茶袅袅升腾,在她眼底晕开星芒,“西郊庄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好!好!”老夫人突然抚掌大笑,惊得画眉扑棱翅膀。

芭乐捧着描金匣子过来时,老妇人眼角笑纹里还藏着精光:“这庄子给你,流民要安置,人心更要收拢。”

晚间,听雪院传来“哗啦”脆响,像是整套雨过天青瓷砸在地上。

红缨踮着脚进房,附耳说了几句。

温知虞指尖绕着杏色宫绦,漫不经心道:“碎个茶盏算什么,改日送套钧窑的过去便是。”

此刻徐氏正盯着满地瓷片喘息,丹蔻指甲掐进掌心。

她分明瞧见账房捧着地契往听雪轩去,那庄子有百亩良田,竟便宜了小蹄子!

“姑娘,老夫人赏的冰湃葡萄。”阆华苑里,小丫鬟捧着琉璃盏。

温知虞却望着窗外流云,忽而轻笑:“去告诉庄头,先把南城那些会木匠活的流民接来。”她指尖划过地契上“栖梧庄”三字,心想这名字倒应景。

第23章 易容入宫

八月十二日,牡丹诗会。

寅时三刻,梆子声还裹着夜露。

徐氏已披着孔雀纹妆花褙子,催着丫鬟们掌灯:“快叫醒二姑娘,给三姑娘梳个惊鹄髻,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找出来!”铜镜映着温知舒惺忪睡眼,忽被金丝嵌玛瑙的步摇刺痛耳垂。

朱漆大门洞开,八宝香车碾过青石砖。

温知虞扶着鎏金鹤首车辕,天水碧广袖拂过御赐的缠枝牡丹纹车帘。红缨捧着鎏金暖手炉轻声道:“四更天时,陆世子的小厮在角门探头探脑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銮铃清响。

温知虞指尖挑开无影纱,见陆重锦策马而来,玄色披风扫过道旁芍药。那牵马的小厮“来财”低垂着头,耳垂却分明缀着小小一粒明月珰。

“姑娘看那小厮,不正是那日在榆钱巷的……”绿袖忽然低呼。金丝楠木车辕雕着鸾凤逐日纹,映得“来财”腰间玉佩莹莹生光,正是陆家暗卫才有的双鱼符。

温知虞唇角微翘,将鎏金暖炉递给红缨:“今日怕是要落雨,记得给车顶蒙上油绸。”

徐氏在后方马车里绞着帕子,眼见御赐双驾马车上的西域宝驹昂首嘶鸣,四名金甲护卫胸前的狻猊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同样是温家女儿,偏她温知虞独得陛下青眼。”指尖掐进绣着并蒂莲的锦垫,忽听温知舒轻笑:“母亲且宽心,重阳那日下聘时,女儿定要穿比她及笄礼更华贵的嫁衣。”

宫门渐近,老夫人腕间的翡翠镯碰着紫檀佛珠叮咚作响。

老妇人望着朱墙内探出的牡丹,恍惚瞧见二十年前送曦儿入宫那日,也是这般魏紫姚黄开得灼人眼。忽闻车外马蹄声急,陆重锦的玄色披风掠过窗纱,惊起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原是姜家马车缀着珊瑚珠帘驶来。

“姑娘,该换步辇了。”红缨扶温知虞下车时,故意将香囊落在车辕。那假扮来财的姜莺莺正要俯身,忽见金甲护卫剑鞘上的狴犴纹,指尖生生顿在半空。

温知虞恍若未觉,天水碧裙裾扫过满地落英,鬓边累丝金凤在朝阳下振翅欲飞。

温知舒盯着那抹碧色身影,嘴角勾成弯月。前世那一幕又现:江南烟雨里,陆君衍的青衣浸透血色,纸钱漫天飞舞,抬棺送殡的士兵足以排到朱雀门......

“舒儿!”徐氏低喝惊醒她,“侯夫人往这边来了,快把孔雀翎扇举好些。”

宫道两侧,魏紫牡丹衬着温知虞雪色披帛,恍若洛神临世。

老夫人回头望时,恰见陆重锦勒马驻足,目光灼灼如鹰隼。老妇人捻着佛珠暗叹:阿虞这步棋,终究是走险了。

……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姜莺莺便缩在陆府角门边。

她将赭色小厮服又裹紧几分,粗麻布料磨得脖颈发红,却压不住眼底跳动的火光。来财的腰牌硌在掌心,铜锈味混着宫道飘来的沉水香,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世子,马凳垫好了。”她掐着嗓子学来财的鸭公声,余光瞥见陆重锦月白锦袍扫过车辕。那袍角绣着暗银竹纹,晨雾里流转的微光像极了实验室的汞珠这个念头让她齿根发酸。

直到丹凤门巍峨的鸱吻映入眼帘,陆重锦才惊觉不对。

少年骤然转身,玉冠缨穗扫过她眉骨:“莺莺!”他压低的嗓音裹着薄怒,“你当朱雀门是西市戏台么?”

宫墙根下,监门卫的鎏金甲胄泛着冷光。

姜莺莺盯着温知虞的马车缓缓驶入右掖门,八宝璎珞车帘被侍女掀起时,漏出一截葱白指尖,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竟比车顶东珠还要莹润。

“贵人留步。”监门卫长戟交叉拦住她,“二门内不得带仆从。”

陆重锦广袖下的手青筋凸起:“现在死心了?”他扔过钱袋砸在她怀里,“去东华门外茶寮候着,申时末刻......”

话未说完,左掖门内忽起骚动。

十八盏琉璃宫灯破开晨雾,温知虞搭着侍女的手踏下金丝楠木车凳。蜜合色妆花缎袄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浮光锦披风逶迤三尺,日光流转间竟幻出孔雀翎般的华彩。最惹眼的是那支鎏金凤凰步摇,九尾羽翎缀着米珠颤颤,却在她额前分寸不移。

姜莺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昨夜她对着铜镜描摹三小时的远山黛,不及这人天生柳眉半分颜色。温知虞行礼时脖颈弯出的弧度,让她想起博物馆那尊出土的南朝舞姬俑连后颈碎发都透着千年世家的风流体统。

“温姑娘安好。”陆重锦作揖时,玉佩禁步纹丝未动。姜莺莺突然想起他教自己行万福礼时,总嫌她腰肢僵硬得像榆木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