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虞捏紧袖中帕子。

前世陆重锦正是用这诗骗得她芳心,洞房夜却连韵脚都分不清。

“本宫命人试他。”曦贵妃从妆奁摸出支白玉簪把玩,“让他即兴对‘春风又绿江南岸’,你猜他接的什么?”

窗外蝉鸣忽地停了。温知虞垂眸:“莫不是‘秋雨难红塞北花’?”

“哈!”曦贵妃突然大笑,震得鬓边凤钗乱颤,“他憋了半盏茶功夫,憋出句‘明月何时照我还’!”

玉簪尖在案上划出深深沟壑,“平仄不通也就罢了,连对仗都不晓!”

温知虞盯着簪尖划出的“陆”字,想起前世陆君衍暴毙后,陆重锦在灵堂写挽联时的窘态。

那歪扭字迹与眼前诗稿上的簪花小楷,分明不是同一人所书。

曦贵妃突然凑近,药香混着血腥气:“更奇的是,本宫着人查他历年诗作。”她抽出一叠泛黄纸页,“十三岁作的《咏梅》刚劲雄浑,十五岁的《闺怨》却婉约缠绵,这字迹……”

“像是换了个人。”温知虞脱口而出。前世她曾在书房暗格里发现两套笔迹,一套是陆重锦的狗爬字,另一套却像极了陆君衍的瘦金体。

曦贵妃的护甲猛地掐进她手腕:“你早知?”

“侄女猜的。”温知虞面不改色,“娘娘可记得三年前春闱,有举子因夹带被杖毙?”

她指尖在诗稿上轻点,“那人的行书,与陆世子十三岁时的字迹倒有九分相似。”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流夏摘的桂花扑进来。

曦贵妃松开手大笑:“本宫就说,温家女儿怎会看上草包!”她忽然压低嗓音,“那陆首辅……”

“娘娘,药煎好了。”崔嬷嬷在帘外禀报。

温知虞识趣起身,却见曦贵妃从枕下摸出个鎏金匣:“拿着。”匣中躺着对翡翠耳坠,与她腕间镯子成色相同,“这是本宫当年的嫁妆。”

桂花香里混进苦涩药味。

温知虞福身谢恩时,瞥见药碗底沉淀的朱砂与前世陆君衍棺中发现的毒物同色。曦贵妃仰头饮尽汤药,唇角血丝浸得翡翠镯子愈发碧绿。

“陆首辅上月递了折子。”她突然道,“说要重修《邺史》,请陛下开翰林院旧档。”

染血的帕子轻飘飘落在温知虞裙摆,“你说巧不巧,王邈的案卷,恰在要调阅的名录里。”

温知虞捏着耳坠的手一颤。前世陆君衍正是在查漕运旧案时暴毙,死前攥着的正是王邈的验尸状。

曦贵妃与她说了很久的体己话,时辰到了,心中不舍,便问她:“你可有什么事,需要姑姑帮衬着?”

“不瞒娘娘,侄女想要间杂货铺子。”

昱坤宫的沉水香混着药玉凉簟的寒气,在珠帘后织成一片氤氲。

曦贵妃指尖叩着汝窑茶托,鎏金护甲在琉璃盏上刮出细响:“你要开杂货铺子?”

温知虞将海棠冻顶往姑姑手边推了半寸:“不拘是掌柜娘子还是绣娘,只要手巧机敏......”

“胡闹!”茶盏重重落在紫檀案上,惊得鎏金笼里的绿鹦鹉扑棱翅膀,“温家嫡女在京中抛头露面,你祖母知晓怕要气晕在佛堂!”

窗外蝉鸣忽然尖锐起来。

温知虞捏紧袖中黄杨木算盘坠子,轻声道:“姑母可记得去岁江州水患时,咱们施粥的棚子被地痞砸了?”

曦贵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蓦地蜷起。

“若有个不起眼的铺面作幌子,既能暗中接济流民,又能......”温知虞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听闻南边来的货郎最爱在杂货铺歇脚。”

第10章 养子

珠帘忽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窗外一截玄色官袍衣角。曦贵妃瞳孔微缩,护甲轻轻划过侄女掌心:“你要找的可不是寻常伙计。”她忽然轻笑,“正巧,尚宫局有个因打碎玉如意被贬的宫女。”

“姑母!”温知虞倏地起身,鬓边珍珠步摇缠上帘子璎珞。曦贵妃慢条斯理替她解开发丝:“那丫头叫阿箬,最擅仿制波斯琉璃盏。”

护甲有意无意划过她腕间玉镯,“陆首辅可知你要在朱雀街开铺子?”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温知虞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他当我在闹着玩呢。”

青瓷盏底残留的茶沫聚成个模糊的“信”字,转眼被帕子抹去。

曦贵妃望着侄女消失在朱红宫墙下的背影,忽然将茶汤泼进鎏金唾壶:“去告诉徐公公,上个月掖庭暴毙的那个绣娘…………家人该到京城了。”

……

温知虞拜别了曦贵妃,刚从昱坤宫出来,红缨和绿袖便赶紧迎了上去。

绿袖捧着鎏金手炉往她怀里塞:“姑娘,日头毒着呢,咱们快回府吧?”

“去南城。“温知虞径直踩上脚凳,翟衣上的金线牡丹扫过青砖缝里的苔藓。

红缨拽缰绳的手一抖:“姑娘!那地方尽是……”

“尽是流民与罪囚。”温知虞撩开车帘,露出半张白玉似的侧脸,“上月刑部呈文说南城鼠患成灾,我倒要瞧瞧。”

马车刚拐出宫墙夹道,酸腐味就顺着纱帘钻进来。绿袖白着脸往角落缩,怀里的手炉“当啷”撞上车壁。

外头忽起孩童尖笑,三五个赤脚小子追着马车跑,脏手拍打鎏金窗框:“贵人赏口吃的!”

侍卫的鞭梢炸响在空气里,惊飞了啄食腐肉的老鸹。温知虞却掀帘抛出一把铜钱,叮当声里混着个瘸腿乞丐的怪叫:“谢贵人!您比莲花娘娘还心善!”

红缨急得扯她袖子:“仔细脏了手!”话音未落,车辕突然猛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