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洲按住她的手背,让她贴得严丝合缝,“你是我的恋爱对象。”

陈薇奇笑起来,艳丽到了无生气的脸也生动起来,她抬眼,笔直地看进他眼底,用一种解剖自己的方式,轻轻地说,“我十四岁时被绑架过,枪声也许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如果你想听,我愿意说给你听。”

庄少洲一时沉默,就这样一动不动看着她,紧着缓着一阵阵涌上来的心痛。

他用力抱住她,又怕太用力让她疼,手掌抚过她的长发,“我们去个更安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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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陈薇奇换下了高跟鞋,又泡了热水澡,裹着比丝绸还柔软的羊毛毯,毯子是烘干过的,带着洁净的花香气,她很舒服地蜷在庄少洲的怀里,没有穿鞋,白皙的脚趾从卡其色的毯子里冒出来。

两人坐在花园的户外小沙发上,乌粉色的夜空无边无际,远处绽放了几朵金色的烟花,不知是庆祝什么。

“深水湾富豪绑架案不知你耳闻过没有,绑匪索要三十个亿的天价赎金。”

“所以那是你?”庄少洲难掩诧异。

“我和我大哥。”陈薇奇声音很淡,“那一年爹地爆出私生女的丑闻,家里前所未有的乱,妈咪去了国外散心,爹地处理那边的事,也经常不回家。陈公馆就只有我们四兄妹住,那姓麦的应该提前半个月踩点,在我和大哥放学的路上撞了我们的车。”

麦家啉把他们锁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整整48个小时。当时曾文兰在国外,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陈烜中在飞机上,联系不到。陈北檀用自己换了陈薇奇逃出去。

当年,警署出动了大批特警和警察,包围了那座工厂,绑匪提出要陈薇奇一个人孤身进到工厂,把八千万的现金和金条带进来。其余的钱要打在绑匪指定的海外账户。

八千万现金和金条很重,陈薇奇根本拿不动,于是绑匪答应能再进来一个人,但必须只能是陈家的女人。

陈家一圈亲戚,没有谁敢陪陈薇奇进去,真刀真枪之下,没有人敢冒这个险,谁知道会不会丧命呢?

陈薇奇哭着求她们,没有一个人敢。

最后,居然是陈心棠的母亲静姨主动站出来,陪陈薇奇进去。两个女人拖着装满钞票和金条的行李箱,进了那座废弃的工厂。当时,陈薇奇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神经紧张,濒临撕碎的边缘。

庄少洲听到这里,心中像被刀割,不由地抱紧了怀里纤瘦的身体,吻她的鬓角。

陈薇奇笑着推了推他,示意没事,“你知道吗,当时那个绑匪的枪走火了,好大的声音,回荡在工厂里。外面警察听到枪声后都有些慌乱,埋伏在外面的狙击手下意识开枪,子弹射了进来,第一枪打歪了,打在麦家啉的身上,把他的枪打掉了。他要去捡,静姨扑过去把枪踢开,随后他扑过来要拉我陪葬。狙击手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打在了绑匪的头上。

砰的一声,血像烟花一样喷射出来,落在陈薇奇脸上。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用手去抹脸,抹到了一脸的血,这个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以我害怕枪声。”

“别说了。宝贝。”庄少洲声音微颤,去吻她,吮吸她唇齿里甜和咖啡的涩。

陈薇奇在他的吻中流下泪来,是生理上的眼泪,她其实不想哭,“我好多次做梦都梦到那一枪。梦到人的脑袋在我面前炸开。”

庄少洲就这样看着她,看她眼泪流到腮边,滴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陈薇奇:“既然摆脱不了恐惧,我只能面对和战胜它。所以我去学了枪。”

一声又一声的枪鸣回荡在身体里,十五岁的女孩为她自己制定了残忍的脱敏训练。

她不信自己会被恐惧征服,她选择了握住这种恐惧。

【??作者有话说】

哇,庄哥你真的完了。

48 · 我教你

◎她的秘密◎

陈薇奇第一次拿枪是十五岁, 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少女,没有现在高,也没有现在的力气大。那是一把经过改造的格洛特手枪, 她头上戴了降噪耳机,教练反复问她可不可以,她说可以。

过程并不顺利。

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打出第一枪时,她还是吓得脸色发白, 手臂被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发疼, 枪直接飞了出去。

尖锐巨大的枪声一直回荡在耳畔, 怎么甩也甩不掉,直到最后变成了类似耳鸣的空旷。

十五岁的少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脱敏, 未免太过残忍。她连吃饭、上课时都会走神, 无法集中注意, 睡不着觉夜夜都做噩梦,连陈北檀这种对自己够狠的人都看不下去, 勒令陈薇奇不准再去射击场。

陈薇奇就躲在被窝里,戴着耳机一遍遍去听枪声的录音。她太倔了, 倔到让人讨厌又心疼。

后来,她拿枪的姿势越来越稳,射出的子弹也越来越精准, 对枪声也越来越镇定,她第一次打中十环,第一次拿巴特雷, 第一次跟随陈北檀去德国森林打猎, 第一次有了自己专属的枪陈北檀送她去英国读书, 临走时给了她这把博莱塔,并告知她一切手续都为她办好了。

陈北檀永远做有备无患的事。

“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把枪,薇薇。异国他乡,哥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自己。”

在这个喧闹又宁静的奇特夜晚,陈薇奇蜷在庄少洲的怀里,对这个她认识四个多月的男人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秘密,展示她最脆弱的疤痕。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说出口,似乎没有陈薇奇想得那么艰难,甚至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不对外人提起这件往事,陈家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参与这件事的警察都被锁了口,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公众只知道发生了一起富豪绑架案,但不知道绑架的是谁。

就连和她认识几十年的易思龄,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桩事的存在,不闻其中细节。唯一知道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细节的外人就是周霁驰,而现在,庄少洲也知道了。

“大概就是这样,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陈薇奇在他怀里仰起脸,手掌撑在他的小腹,像一条侧躺的美人鱼,很放松的状态,全程娓娓道来的语调都平静而温和,就像是讲故事。讲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

她不是用揭伤疤来博取怜惜的女人,她不需要怜惜。

庄少洲望着陈薇奇明媚的笑容,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心中有难遏的痛感,潮水般涌过来,从脚踝淹没到心跳,直至淹没呼吸。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陈薇奇,是五年前在陆家的晚宴。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传统老派的晚宴,偷闲地,靠在庭院的廊间抽烟,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陈薇奇穿一袭华丽蓝色鱼尾长裙,被一群少爷围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是保持笑意,下巴扬起,很骄傲的姿态。

他当时就笑了,颇为轻慢地想着,这是哪片海里游来的人鱼,骄傲得像是要碎掉,挺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