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沧州城中格外热闹。

行人来来往往,面上皆难掩兴奋之色。还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手中拿着户籍文书,一看就是从其他州郡来的。

有那消息滞塞的,在人群中逮住一个面善的老汉追问:“丈人,今日城中何事,这样热闹?”

老汉回头,铜锣一样的大嗓门,指着道旁店家门匾各个挂着的、迎风招展的红绸,咧开嘴笑道:“今日孟阎王成亲,我是从滁州来的咧。”

两人逆着人流,来到道旁。老汉背了一袋自家新收成的粗米,此时卸下来,放在脚边,粗袖抹了一把额边的汗。他讲起那年滁州旱灾,孟景夫妇施粥的旧事,三三两两听热闹的行人便逐渐围了过来。

老汉要将这袋子粗米送去孟府,有人劝他,这样的薄礼,孟府怎会收?有人爱热闹,只说一同去试试看,又不会掉块肉。

一团人就这样跟在老汉身后,吵吵闹闹来到孟府门前。

孟府的门房出来,听老汉陈明了前情,进去禀告,竟真的收下了整袋粗米,还送了老汉小小的锦囊,只道是些路上盘缠,感谢老汉不辞劳苦,从滁州前来道贺。

众人感孟氏仁义,老汉更是红了眼眶,拉着门房和众人不住感慨。

和老汉一样,赶在今日进城的百姓摩肩接踵,偶尔一辆出城的马车,混在杂乱人群中,便瞧不分明。

这辆马车同头先几辆一样,形制规矩,木质也不算上佳,平平无奇,沧州百姓见惯了,也不如何侧目。

轿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将印信递给守城的兵士。兵士将那印信放在掌中端详了一瞬,很快便放了人。

那印信不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牌,要离得近了,才能看清其上刻了主家名姓,黑篆的一个“孟”字。

马车出了城,悠悠行了许久一段路,马夫突然扬了鞭,车前骏马发足狂奔起来。

转眼至日暮。

这一日,沧州城中点起千灯。

小儿持莲灯过市,穿过大街小巷,莲灯亦垂红绸,长长两条,飘荡在风中,沾了孩童咯咯的欢笑和喜气。

大红灯笼高悬,流苏垂下,迎风而舞的大门前,自然是被车马和人流围得水泄不通。

如流水的宾客身着盛装,带着贺礼,毕恭毕敬地递上名柬,被孟府的仆从迎入府内。

从来风花雪月动人。

连孟府四周酒肆茶坊的二楼,都挤满了乌鸦鸦的人,各个伸长着脖颈,争着一睹孟景成婚的盛状。

0057 57.终卷?风雨故人归?金蝉计(6)

马车在崇山峻岭中飞奔,马蹄声急,惊了飞鸟走兽,漆色暗淡的车壁在树与树间一闪而过,几乎与山色融为一体。

不知何时,驾车的已换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同方才的马夫衣着十分相似,却有一张更加年轻俊朗的脸。

白净面皮,一双桃花目直盯着前方,剑眉微拧,神色有些肃杀,显然身上功夫不差,将车驾得风驰电掣。

方才驾车的马夫坐在一旁,许是全力驾车,他身上衣物被汗水打湿,此时却没有阖目休息,而是密切注视着周围密林中的动静,一只手仍压在剑柄上。

侧后方,突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

马夫侧身避了一步,电光火石间,箭簇的尖端抵着他颈侧擦过,嗡鸣一声,钉在前方的树干之上。

“驾!!”

驾车的少年脸色一变,马鞭甩在马臀上,催动得更急。

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簌簌而下。

哒哒的马蹄响在林间,如战鼓的鼓点,越追越近,其上几个黑衣劲装的死士飞身跃起,从天而降。

马夫手中利剑出鞘,正面迎上追击者手中的刀光。

车帘一瞬间被掀开,又涌出两个助阵的刀客,手起刀落,逼退了几个死士。

一阵咯咯的、嘶哑的怪笑蓦地从远处传来:“楼小公子,沧州一见,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一个整个人罩在黑披风、看不清面孔的瘦长身影从树中飞快地掠下,转眼逼至眼前,干瘦的五指成爪,直抓楼关山的面门。

楼关山腰间发力,急急向后仰倒,堪堪避过他指尖,一抹刀光滑过眼前。

是十步的刀格挡住了黑披风的攻势,刀刃碰上利指,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隐隐有火星飞溅。黑披风怪叫了一声,收了爪子,朝十步发顶抓来。

也不知黑披风练的什么功法,手背粗砺如鸡皮,指甲足有寸长,厚度惊人,竟然刀剑不入,呈奇异的青灰,十步错步躲过,嶙峋如禽鸟的五指没抓到人的脑子,而是直直嵌入了车板,将车板扣出五个指洞来,木屑飞溅如泥。

楼关山微微气喘,惊魂未定中不愿输了气势,勉强弯了唇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特使。”

黑披风阴阳怪气地嘶声啐道:“使什么劳什子障眼法,叫老子一顿好找。”

这一天之内,从沧州中出去的,制式相同、方向各异的马车,就有十余辆。

京中逐风楼正背腹受敌,梅凤鸣带着心腹精锐去了沧州,只剩下他们有限的人手在追着十几辆马车抓冯玉殊。

孟七果然十分看重这个女人。楼主入沧州的消息绝不可能走漏,他却还是慎之又慎,风雨欲来前夕,秘密将冯玉殊送出了沧州。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姓楼的小子在这,孟七的亲随也在,那个女人一定在里面!楼主有令,活捉者重重有赏!”

他手下死士应声而动,进攻得更加凶猛。

刀光剑影中,数十匹烈马惊乱成一团,发足狂奔起来。楼关山咬牙死拉着缰绳,控制着方向。

马车晃动得十分剧烈,车中一身喜服的女子头上凤冠霞帔不断乱晃,她不得不一手扶住,另一只手扶住车壁,勉力维持住自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