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出皇帝弦外之音,轻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说明他无辜,他若当真有心,早早将事情禀报与你,你也不会被霍家蒙在鼓里。”

皇帝沉默片刻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大义灭亲的事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

太后反讽道,“是啊,他舅舅是亲人,你就不是亲人了?你还是他的君上呢,无论如何,三皇子犯欺君之罪。”

母子俩都是聪明人,一来一去,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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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由头疼,“母后,并非儿子非要立老三,樾儿太小了,谁也不能料到将来会出什么事端来,儿子不敢大意。”

太后目露幽黯,“皇帝啊,你想过吗,樾儿继承大统,老三将来也不过是今日之程王,可一旦老三当了皇帝,你觉得他会留一个宗法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世吗?太子为国为民,皇帝不会亲手把他最后那点骨血给葬送了吧?”

皇帝心猛地一抽,他双目睁大,嘴唇狠狠抖动了几下。

太后再道,“你皇爷爷访仙求道二十载,从未升朝议事,你见朝廷乱了吗?外有内阁,三法司与六科给事中,内有司礼监和东厂,内外相制,层层监察,别说有皇帝,便是没皇帝,朝廷照样运转。”

“哀家还没死呢,你是我儿子,正当盛年,还怕不能将孙子培养成人?立嫡长孙为皇太孙,方是正理。”

太后一针见血戳中皇帝软肋,皇帝脸色胀得通红,渐渐拿定主意,“成,儿子听您的,立樾儿为皇储。”

自太子薨逝,皇宫大内不少内监和宫女暗中投靠了霍贵妃。

皇帝前脚踏入慈宁宫,消息后脚被递去了霍贵妃的永寿宫。

彼时霍贵妃正脱去衣簪准备就寝,听到这个消息,打了个激灵,“陛下半夜探望太后去了?”

那宫婢道,“这是慈宁宫管炭火的嬷嬷递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霍贵妃眼色登时一冷,将簪子一扔,“皇帝隔三差五都会去探望太后,可每每皆是有外人在场,为何,他怕太后干政,不敢私下见太后,如今眼巴巴去寻太后,必定是商议储君人选。”

宫婢担忧道,“娘娘,霍家出事了,您为何一点都不着急?一旦霍侯倒下,咱们三殿下岂不没机会了?”

霍贵妃摇摇头,“你不了解陛下,霍家的事,晨儿一无所知,他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陛下要的就是霍家倒下,他才会心甘情愿立晨儿为太子!”

“那您的意思是,陛下已定了咱们三殿下为太子,这是去问问太后的主意?”

霍贵妃眼底浮现苍茫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如此,但太后心思幽深曲折,不一定会答应。”

“那怎么办?”

霍贵妃沉吟片刻,转身过来吩咐她道,“你现在去一趟乾清宫,就说我今日得了一盆极好的十八学士,邀请陛下过来赏花。若陛下过来,便是定了晨儿的意思,若陛下拒绝,怕是有变。”

霍贵妃侍奉皇帝多年,早就把皇帝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宫婢领命而去,大约是一刻钟后,宫婢灰头土脸回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心如死灰道,“娘娘...陛下今日乏累,改日再来探望娘娘您....”

霍贵妃猛地打了个哆嗦,看着镜子里重新梳好的妆容,抚着那风韵犹存的面颊,愣了半晌,眼色凄凄厉厉道,“看来我还是赌错了...”

宫婢挪着膝盖往前泣道,“没了霍家,您和殿下便是刀俎上的肉,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霍贵妃闭了闭眼,渐而睁开眸,眼底寒芒一闪而逝,“怕什么,鹿死谁手还难说。”

? 第 97 章

燕珺与崔瑶儿相看过后, 国公爷便催着徐氏早日定下来,换做寻常,徐氏定要刺丈夫几句,如今朝廷变幻莫测, 国公爷神思不属, 徐氏也就不置一词, 紧赶着派了媒人上门, 交换庚帖,合八字, 两日下来便把婚事敲定, 只等着下聘,准备聘礼尚需时日。

八月二十这一日,宁晏打议事厅回明熙堂歇着,片刻如霜掀帘进来,脸上还挂着泪, “主子, 您快些去书房瞧瞧世子,世子被陛下当庭杖责, 由锦衣卫抬着送回了府。”

宁晏吃了一惊,险些站不稳, 这个节骨眼,他怎么招了打,吩咐如霜去寻药, 自个儿出了月洞门径直往书房去,刚踏上书房廊庑, 听得正房传来国公爷的呵斥声,

“你从来是个沉稳的, 今日怎么这般毛躁,那苏秦着实犯了律法,按律当罢黜夺爵,你替他扛下来作甚?”

宁晏还是第一次听得国公爷这般大动肝火,可见局势很不乐观,她顾不上避嫌,捏着绣帕急忙迈了进去,国公爷见她进来,语气稍稍一收,往炕床坐了下来,宁晏施了一礼,便朝燕翎走了过去,燕翎被安置在罗汉床上趴着,云旭正蹲在一旁给他擦拭伤口,瞧见宁晏进来,连忙退开。

宁晏一眼扫过去,皮开肉绽,心疼得眼眶发酸,从云旭手里接过布巾,坐在他身侧含泪道,“你好端端怎么成这副模样?”

燕翎侧眸看过来,俊脸略有些发白,愧疚一笑,“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外伤,陛下是我亲舅舅,他生气是真,却也不敢下狠手,无非是一点表面功夫。”

宁晏吸了吸鼻子,豆大的泪珠挂在她眼眶,要落不落,燕翎抬手替她拭去,宁晏赌气地别过脸,蹲下来替他处理伤口。

这头国公爷跟炸毛的狮子似的,吼声不断,“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何故替那苏秦说情,那苏秦早些年与霍家有恩怨,三皇子看他不顺眼,你平白无故为了苏秦得罪三皇子作甚?”

父子二人论起这等机密朝政,也没避着宁晏。

燕翎言简意赅道,“因为我要用他。”

“父亲且想一想,苏秦此人虽桀骜,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今日替他作保,保住了他的爵位与官职,你猜他会怎么做?他必定心中生愧,愿意效力于我。”

“你要他效力你作甚。”

“因为我要参与夺嫡。”

国公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地盯了他一瞬,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你要扶保太孙?”

宁晏手跟着一抖,不小心触到了燕翎的痛处,燕翎俊眉微皱,颔首道,“没错,三皇子的人瞅准时机弹劾苏秦,目的就是撤下苏秦,父亲想一想,苏秦如今在何处当差?那霍家根底又在何处?”

国公爷沉吟道,“霍家根底在江南,而苏秦现任两江总督,手掌江南军政大权。”

燕翎道,“没错,霍家可以乱,但江南不能乱,苏秦虽是触犯了国法,三司容不了他,但我必须保他,这个节骨眼,换谁去江南,都镇不住江南的地头蛇。只要保住苏秦,霍家就不敢在江南地界生乱。”

国公爷长叹一声,“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这么做,会将燕家置于风口浪尖,儿啊,父亲上了些年纪,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明哲保身。”

燕翎回身握住宁晏发冷发颤的手,目色倏忽发寒,“不是儿子不愿明哲保身,是裴晨那个狗贼欺人太甚,觊觎吾妻,我必要手刃他。”

国公爷震惊地朝宁晏望去,只见那一贯沉稳的儿媳妇,此刻跪坐在罗汉床一角,双目低垂,纤瘦的身子轻轻发颤,仿若被雨打湿的娇花,国公爷是个血性男儿,听得这话,拳头捏得飒飒作响,唇关咬得极紧,半晌闷出一行话,“爹爹明白了。”

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养,外头的事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