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专注看着卷宗,神色肃然,那些浮光又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精巧的鼻梁辐散开,宛若一副妍丽多姿的美人画卷。
陆无忧静静欣赏了一会,走过去之前,又忍不住腹诽,他夫人居然看起来比他还忙。
贺兰瓷也确实很忙,以至于她埋首浩繁卷轶中时,根本没注意到陆无忧的脚步声。
直到修长如玉的手指点在她的卷宗上,贺兰瓷才抬眼看见俊逸清雅的男子立于案前,桃花眼低垂下来,轻声问她:“什么时候回府?”
贺兰瓷看了一眼剩下的卷宗,实话实说道:“可能一时半刻看不完,要不你先回去?”
陆无忧从最下面抽出一份,翻开看道:“什么案子这么棘手?”打开便是一份供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贺兰瓷认真道:“那桩一家四口被害的惨案,当地府衙草草结案,按察使复审也觉得没问题。然而苦主特地寻到上京来,我仔细看过卷宗,确实有点蹊跷。”她抽出另一份卷宗道,“这桩案子结案说是其家中妾室私通府中下人,心怀不轨,趁机谋害了一家人的性命,秋日便要将该犯妇问斩。然而旁人的供状里,对于这妾室如何私通,又是如何下毒杀害这四口人的,前后言语似有漏洞,我正在看……此番寻上京的是她弟弟,说他姐姐贞烈,当初为妾亦是被迫,又得主母怜悯,绝不出这等害人性命的事来。她弟弟被打了板子,现在还押在刑部的牢里。”
她声线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来,有种叫人不觉倾听的力度。
陆无忧当下便挪过来一把枣红木的交椅,坐下道:“那我帮你一起看。”
贺兰瓷抬头道:“不用了,这种案子我自己看就行。你如果要等我,就坐那歇会吧。”
确实只是地方上的案子,她力所能及,就没必要特地让他帮忙看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叫人给你泡点茶吧?台里新到的青茶还不错。”
“从早喝到晚,我就算喜欢茶,也有点吃不消,嘴里全是那股涩味。”陆无忧也不勉强,已经动身在她的柜子里翻找,“你的蜜茶呢?就是桂花蜜酿的那个。”
贺兰瓷道:“你上回不是喝完了?”
陆无忧转头凝神看她:“你口口声声说特地给我准备的,就这点诚意……”
贺兰瓷刚才还故意板着脸,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从自己桌案下的抽屉中取出一罐密封的小坛子,笑着递到陆无忧面前:“那罐是喝完了,不过又买了新的……给你。”
他夫人近墨者黑,在他面前日益活泼得没边。
陆无忧也故意板起脸来,挑着眼睛,略带不满地看她:“你是在故意逗我呢?”
“……这怎么能算逗?”
“怎么不算?”
贺兰瓷仍在笑:“好了,别计较了……我给你泡就是了。”
她终于从坐了大半天的椅子上起来,站起才感觉到身体发僵,肩膀发硬,略微活动了一下肩颈,贺兰瓷便去柜子上拿特地给陆无忧准备的青瓷茶盏。
值房里有温着的热水,此时人大都散了,贺兰瓷打开封口,清甜扑鼻,罐子中的蜜汁橙黄晶莹,还缀着小花瓣,舀一点进茶盏里,热水一冲,香气更甜亦更浓郁,杯中小花瓣沉沉浮浮,贺兰瓷还没回头,就发现有人在按她的肩膀。
“让你别一直坐着。”
陆无忧清润的声音飘过来,肩头上五指温热,力道也恰到好处。
毕竟陆无忧对她的身体,可能比她自己都更熟悉,只按了几下,贺兰瓷就感觉身体放松,舒服得甚至有些起意。
贺兰瓷连忙抓着他的手道:“我身子也没那么难受,不用给我按了。”
说着,她把冲好的蜜茶递了过去。
陆无忧就势接过,抿了一口,被甜得浑身舒坦了,才轻挑眉梢,清浅笑道:“贺兰大人,平时在府里你可跟我没这么客气。”
自从两人都入朝为官以后,府里的事务贺兰瓷忙不过来,管事的活便还是由青叶接手,贺兰瓷盯了一段时日,觉得没什么问题,又把以往一些比较容易忽略的琐事仔仔细细交代过,就不再过问。
两个人白天一道出门,再从外城门口分开,一个去都察院,一个去文华殿,各忙各的。
下衙时,便很随意,毕竟时辰不一样,有时忙完了各自回去,有时便像今天这样,陆无忧绕一大圈过来接她,贺兰瓷不忙时也去东华门外等过他,并不拘泥。
成了个既寻常,又不寻常的夫妻关系。
贺兰瓷把罐子重新封回去,顺着他的话道:“陆大人,我就是不客气才这么对你说的。”她抬抬下巴示意,“坐过去吧,我尽量早点看完。”
陆无忧捧着青瓷茶盏,坐回交椅里,一副品茶的架势,细细啜饮之后才道:“真不要我帮忙?”
贺兰瓷抿唇笑道:“不劳陆大人费心了,下官自会处理。”
陆无忧放下茶盏,手背撑着下颌,微微侧头,眸光不加掩饰地笔直落在贺兰瓷身上,道:“贺兰大人还说自己不客气,如此生疏敷衍,不说两句好听的,这槛可过不去。”
陆无忧说得对,就算身子好,也不能一直坐着不动。
贺兰瓷轻微活动着手臂胳膊,同时向他打量,思忖道:“今日陆大人龙章凤姿,风采出众依旧。”
陆无忧道:“听腻了,换一句。”
贺兰瓷:“……”
她一面无语,一面又有些想笑:“那你还想我怎么夸?英俊潇洒,器宇不凡,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陆无忧这时便又笑道:“算了,你先接着看吧。”
(三)
说是快点,但她看得认真仔细,速度也就格外慢。
贺兰瓷原本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陆无忧中途又被前来请示的官员打扰了三四回,连带着贺兰瓷都没法专心看。
她瞬间心里平衡,甚至还能调侃道:“你要不处理完,再过来?”
陆无忧开口道:“都是小事……我一会回来。”
他去了一趟又过了许久才回,半是抱怨道:“那谁倒是清闲了,都催到我头上来了,推行新政的时候都没见他们反对得这么激烈。”
陆无忧一说,贺兰瓷就知道是指什么。
天子无家事,着实是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