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顿住把赖川黄泉从胳膊上扯下来的动作,他低头沉默, 翻涌起万千情绪:“真是的, 昏迷了都不让人省心。”

他慢慢匐低身子, 让拽住他胳膊的女人重新躺回床上,随即长叹一声:“睡吧,我不走。”

直到天蒙蒙亮, 赖川黄泉才彻底退烧,挂着一身薄汗迷迷糊糊睁开眼。视野模糊如同黏着一层浑浊的薄膜, 赖川黄泉头脑混沌, 意识未完全苏醒。她意识到自己抱着什么人的胳膊, 便顺势眯着眼蹭上去。

赖川黄泉开口, 柔软的声音沙哑似糙纸:“研二,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被她牢牢攀附的胳膊猛地绷紧。

赖川黄泉抬头,视野从混沌逐渐转向清晰:“……阵平?”

她松开搂紧松田阵平的手,低下头露出个迷茫的表情:“研二呢,他在哪里。”

松田阵平拉长嘴角,眉头也挤成一个川字。

“研二怎么还没回来,”赖川黄泉慢吞吞坐直身子,双手在身上摸索,“手机,得打电话给研二。”

松田阵平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黄泉。”

赖川黄泉没有理松田阵平,只兀自拨通萩原研二的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

“奇怪,研二怎么不接我电话,”赖川黄泉瘪着嘴不大高兴,挂断电话继续重拨:“我要生气了哦。”

松田阵平死死盯着赖川黄泉,一颗心不停下沉。手臂线条收紧,垂在腿边的手攥成拳头,用力到肌肉都开始颤动。他咬紧后槽牙,倏地上前一把拽住赖川黄泉的手:“黄泉!”

受突如其来的拉力影响,赖川黄泉没握稳手机的电话。掉在棉被上的情侣手机不断重拨着被备注为[笨蛋老公]的人的电话,听筒里女音机械重复地念着无法接通。赖川黄泉缓缓回头看向松田阵平,歪头露出个茫然的表情,随即惊醒般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研二!你放开我!”

“黄泉!赖川黄泉!!”

松田阵平死死攥紧赖川黄泉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那些残忍的事实,他说不出口。

力气向来小,能被松田阵平一只手就摁住的赖川黄泉此刻像只被送上屠宰场的家禽,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挣扎,剧烈到松田阵平险些没能压制住。

松田阵平:“黄泉,看着我!看着我!!”

赖川黄泉倏然停下挣扎的动作,她瞪大眼睛,天蓝色的眸子倒映出松田阵平同样憔悴的面容。她瞳孔颤动,眼泪争先恐后涌出眼眶。

赖川黄泉:“阵平,研二他……”死了。

那两个字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光是想到就会一阵心悸,胸口被犀牛碾压般的痛。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赖川黄泉,而后把她拉进怀,用力抱紧。

腰肢被用力箍筋,赖川黄泉趴在松田阵平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她一声接一声喊着萩原研二的名字,眼泪蹭湿松田阵平至今没来得及换下的防暴服。

隔着结实的警服,松田阵平感受不到赖川黄泉的心跳,更触不到她的体温。但怀里真实的触感让他有还活着的踏实感。

痛苦,折磨,但松田阵平必须振作。如果连他都一起垮掉,赖川黄泉要怎么办。

但赖川黄泉还是垮了。

出院后赖川黄泉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整宿坐在床沿哭泣。她抱着膝盖一遍遍呢喃心爱之人的名字,却唤不回她心爱的警官:“研二,大骗子。”

出院第三天,赖川黄泉躺在蓄满温水的浴缸里用小刀割断自己的血管。她自杀时,松田阵平刚获得警视厅长达一个月的批假,开车准备回警察宿舍。

松田阵平两个月前买了辆车,当时赖川黄泉笑得明媚,提着一个用红绳绑起来的装在圆形铜框里三人合照,非要松田阵平把它挂在车里。那时松田阵平一边撇嘴嫌弃赖川黄泉的手工艺丑,一边把系着他们三人的照片绑在车子里的后视镜上。

松田阵平的车即将驶进车位时,挂在他车厢的红绳骤然断裂,发出啪的脆响。合照掉在他面前,画面中他们三人灿烂的笑容晃得松田阵平眼睛疼。

无由来地一阵心悸,松田阵平心里发慌,踩死油门直接调转方向冲去萩原家。

“黄泉!黄泉你在哪!”

无人应答,只有哗啦啦的水响。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酝酿,松田阵平已经猜到事实真相。但推开浴室门,眼前的画面还是叫他一阵窒息,胸腔一阵绞痛。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多到漫出来的清水被血染红淡红色,顺着浴缸边缘涌出来,形成一排瀑布般的水柱。乌发在水中晃动的样子像极了水草,赖川黄泉蜷缩着躺在浴缸里,血色全无。

“黄泉!”

松田阵平扯下毛巾摁住赖川黄泉被割裂的血管,拨通急救电话,心急如焚,快要发疯。

松田阵平无法做到一边开车送赖川黄泉去医院,一边用力按住她出血的伤口。他只能抱住怀里四肢逐渐变凉的女人,急得头一遭掉下泪。

他受够了。

先是萩原研二,再是赖川黄泉。

萩原研二出事时,松田阵平只能隔着一部手机,聆听萩原研二奔赴死亡的每一个瞬间。现在他只能抱着已经陷入休克的赖川黄泉,眼睁睁看着满地腥红从排水口流走。绝望和无力感是扑面而来的海啸,险些将他掀翻。

松田阵平抱住怀里的女人,试图用体温为她回温,哪怕他知道这无济于事。他摁住赖川黄泉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哑声不停喊着她的名字,求她不要死。

赖川黄泉被推进抢救室时,松田阵平一身白衫被染得猩红。他倚靠住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疲惫又绝望地闭上眼。

好在赖川黄泉被医生抢救了回来。

自此,松田阵平不敢再离开赖川黄泉半步。

这期间赖川先生也有登门拜访,但都被赖川黄泉拒之门外。

赖川黄泉恨赖川先生。只消看到他面容、听到他声音,赖川黄泉就会闭紧双眼蓦地掉眼泪,她捂住耳朵惊声尖叫,像要把声带扯断般喊得撕心裂肺。

赖川黄泉需要看心理医生,但她拒绝松田阵平和萩原家以外的任何人靠近。

第六次被赶出病房的心理医生弯腰捡起被砸出来的记录板,面露遗憾:“赖川先生,我不知道你和赖川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很遗憾,我个人建议你最好不要在赖川小姐面前露面,她现在经不起一点刺激。当然,可能包括我在内的心理医生也最好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