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曲恍然大悟,忽然抬起头笑着回复:“没有透明的人,但是有鬼啊,这里难受,就是有鬼。”她说着,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钟艾和破奴对视一眼,她眼底闪过水光,快速眨了眨眼,他们忽然理解了小朋友的逻辑。

原来她在祭祀那天就感受到了心脏难受,当时她被压在其他小朋友身下,胸口发闷,但耳边有孩子在喊:“有鬼!看见鬼了!”她便认为这是一种呼救,所以也学着他们喊,从而记住了这句话。

而那天从游乐园回来,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痛苦,所以她才开始和父母说这句话。

钟艾忽然有些唏嘘,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连意和曲繁闻言,看向孩子稚嫩的脸。

火光下,他们眼下的乌青在晨光中愈发浓重,像两团永远化不开的墨渍。他们疲惫的脸上覆满了哀伤,小朋友不止不知道什么是鬼,似乎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她的五感已经消失,故而更难以察觉到父母的悲伤痛苦。

“爸爸妈妈,我好像要回桥上了。”杨梦曲的裙摆开始碎成星点,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她看到自己变得越来越透明,喊道。

“妹妹……”曲繁突然扑向前方,听到母亲忽然喊她的名字,小朋友最后一点实体化的眼睛弯成月牙,瞳孔还映着游乐场彩虹糖般鲜活的记忆:“怎么了妈妈?”

杨连意知道他们该道别了,他伸手将妻子捞回怀里时,衬衫前襟瞬间被泪水浸透,沉声对小孩喊:“杨梦曲。”

“诶!”小孩儿疑惑但坚定的回复响起。

这对夫妇忽然默契的同时说道:“再见。”

男声女声异常的同步声,忽然如咒语般透过耳膜,让钟艾打了个激灵。

“再见爸爸妈妈!”在整个整体彻底透明前,小孩子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燃烧的黄纸突然窜起半人高的火苗,将所有人的脸映成暖橘色,又转瞬化作灰烬簌簌落下。

第111章 去王爷府

第111章

月光从窗户斜斜切进客厅,在波斯地毯上割裂出明暗交界的棱角,癸烛站定在钟艾眼前:“钟家主,再会。”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珐琅钟摆正规律地切割着寂静。这次时间充裕,他不必再匆匆而去了。

整个客厅中,杨曲夫妇的抽咽声格外清晰,在天花板上撞出细碎回响。

钟艾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行的礼,忽然搞怪般重现了一下当时的动作,她素净的指甲划过空气,双手叠起微微屈膝,再次引来破奴和癸烛的笑意。

癸烛红衣上金线绣的饕餮纹被月光照亮,随着呼吸起伏,仿佛随时要跃出衣料,他笑着挥了挥扇子,变成一团烟消失在了原地。

钟艾见状,打开了客厅的灯,水晶吊灯骤然大亮,光瀑倾泻而下。忽然的强光让钟艾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鸦羽般的阴影。

再睁眼,破奴也早已回到了魂体。

钟艾上前摇了摇孟君的肩膀,他被人晃动,从深沉的梦中苏醒,浮肿的眼皮艰难撑开,一脸迷茫的看着钟艾的脸,孟祯真被哥哥的动作吵醒,也醒了过来。

“你们表哥表嫂的问题解决了,记得找吴阿姨结账。”钟艾食指理了理孟祯真凌乱的衬衫,翡翠手串磕在真丝面料上发出细微摩擦声,随后顺势拉了一把孟祯真,笑说道。

孟君和孟祯真的记忆停留在钟艾给妹妹算八字的时候,孟祯真听了这句话惊喜的站起身:“真的吗钟小姐!谢谢你……”她一把握住钟艾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孟君的目光则落在一旁相拥跪坐的表哥表嫂身上,杨连意西装后背汗渍未干,曲繁的外套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露出锁骨处未消的输液贴。他们身前,是一团黑色的纸灰,屋子里也蔓延着一股烧纸的味道。

“钟小姐,我表哥表嫂这是?”孟君见状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似乎还是有些担心杨连意二人的状态。

钟艾看向眼前年轻夫妇的背影,轻声说:“他们需要休息一下,除此之外……一切就都是时间问题了。”

壁炉最后一点火星在此时熄灭,青烟笔直升向穹顶。

钟艾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罗马数字Ⅻ正好指在孟君苍白的眉心。

时间早已过了12点,她很久没“加班”到凌晨了,疲惫感袭来,她打了两个哈欠,最后嘱咐道:“相信他们很快会好起来的,你们如果没定酒店,可以在客房休息一晚,我先去休息了。”

说罢,她打开了客厅的门,门轴发出年久的呻吟。

穿堂风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门外的佣人们不约而同朝她看了过来,吴阿姨上前汇报:“小姐,方医生等了很久都没动静,我安排他去客房休息了。”

钟艾点点头,又小声嘱咐了杨曲夫妇和孟君兄妹的住处,便大步朝自己院子而去。

青石板路结着薄霜,每一步都踩出细碎的咯吱声,破奴跟在她身后半步走,目光始终落在她随步伐晃动的发尾自从钟艾落水醒来,他就总觉得她像是个玻璃娃娃,尤其这几个月七情六欲五感九思被补齐之后,这种焦虑感就像鬼一样围绕着他。

当然,他这个鬼是真实的围绕着钟艾……

一人一鬼走过冬天的东花园,大部分树都已凋零,那株破奴最爱的海棠树在北风中摇晃,院中灯绢纱灯罩上绣的仕女图被光投射在钟艾侧脸,在她的脸上打出摇摆的橙光。

树上的霜粒突然簌簌落下,钻进钟艾后颈。钟艾冷得抱起了胳膊,加快脚步跑向卧室院,羊皮短靴跟急促叩击石阶,破奴跟在后面也加快了脚步,看着钟艾身体上更加剧烈摆动的光芒,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钟艾几乎是冲进自己屋子的,冷得连院门都没关,破奴变成实体替她关了两道门,才踏进她的客厅。

钟艾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她后脑勺抵着沙发靠背,露出颈动脉处淡青色的血管搏动。加上发丝凌乱,眼眶发红,让破奴忽然感觉回到了祭月前一晚,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他一个跨步到了她身旁,青铜铃发出急促的叮铃声,随他动作撞在茶几边缘。

这一套动作反而让钟艾笑了起来,她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眼下却浮着失眠带来的青黑,努力睁大疲惫的眼睛:“破奴神,不该显灵的时候别显灵了,我实在是太困了……”她翁声翁气说完,努力爬了起来,扑向了卧室床,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在羽绒被上划出银蓝相间的条纹,钟艾不爱拉窗帘,这是破奴后来才观察到的。他站在卧室门处看着她连贯的动作,知道她是累坏了。

他虚虚拂过她散在枕上的长发,指尖穿过发丝时带起细微静电,随即脸上浮起宠溺一笑,上前给她盖好了被子,消失在原地。

翌日。

钟艾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晨光穿过窗玻璃斜斜切在床头,光带里浮尘如金粉般流转。

她本还想赖床玩会儿手机,但猛地想起今天是去王爷府的日子,赶忙爬起来,弹簧床垫发出急促的吱呀声,赶忙冲进卫生间洗澡洗漱。

浴室镜面蒙着厚重水雾,钟艾胡乱抹开一片清明。王爷府作为一个合格的旅游景点,下午五点就会关门。她刚刚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万一因为时间导致没看到关键线索,下次有时间恐怕就又要一周之后了。

她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今天换了件黑色青果领连衣长裙,配上薄打底裤,加上一双小短靴,最外随手拿了件风衣,就朝着餐厅院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