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艾点了点头,眼前这两个人明显已经无法正常对话了,只能循循善诱,她将温热的茶盏塞进女人冰凉的手心轻声说:“嗯,孩子想去,当然要去,你们没有错,然后呢?”

“然后,孩子说喜欢旋转木马,我们排队坐了两次,还玩了很多,晚上六点,我们开车回家,那游乐场真的很远,从那里回三环需要很久……我们路过了孩子以前上早教的地方,然后,然后孩子忽然说,爸爸,我能看到鬼!”男人瞳孔失焦地盯着墙上水墨画说起这件事语气毫无波澜,声带像被砂纸打磨过,声音平缓的像一个AI机器人。

铜钱状的光斑在青砖地上悄然位移,钟艾皱起眉头,看向破奴,破奴魂体泛起警惕的波纹也回了她一个探究的目光,孩子才四岁,如果没人引导,一般不会说出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话,怎么会这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吴阿姨的消息在男人停顿的时刻发了进来:小姐,陪同他们来的是他们的朋友,一男一女,现在在客厅坐着。

钟艾快速擦拭手机屏幕上的汗渍回复:让他们过来,这两个人目前可能不适合讲事情。

“我们以为孩子是在其他地方听到了这种话,学给我们听,我老婆还教育孩子,不要说这种话,孩子说好的爸爸妈妈,然后我们继续开车,那天真的开了很久很久,我们到了楼下,孩子非要玩滑梯,我们在外面吃过饭所以我想……”男人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砂糖橘开始剥皮好像想到了当时的美好画面,橘子汁液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忽然又开始笑起来,流泪的眼睛配上咧起的嘴角,像副被雨水泡皱的油画,说不出的诡异。

“所以你想,玩一下也可以?所以你们一起玩了话题,很开心,对吗?”钟艾将纸巾盒推到男人手边回应道,她伸手又给他们倒了一杯茶,茶汤在杯口荡起危险的涟漪。

“对,钟小姐,您不愧是大师……对!我们玩到了晚上,然后带孩子回家睡觉,可是孩子那天怎么都不睡,一直说,爸爸妈妈,我能看到鬼……爸爸妈妈,我能看到鬼……我们这时候才慌了,带孩子去了医院,但是在路上,在路上!孩子就没了……”男人控制不住的抽噎起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喉间发出破碎的音节。

“后面有查出具体原因吗?有没有……死亡证明?”钟艾用指甲反复刮擦茶杯釉上彩的凸起纹路小心翼翼说出了最后四个字,忽然房间一片寂静。

院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糟了!”

下一秒,会客厅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钟艾眼睛瞬间瞪大门外的男人进门的瞬间,那对夫妇居然都朝钟艾扑了过来,破奴瞬间挡在她身前,才避免了钟艾被掐住脖子的命运。

钟艾整个人缩成团陷进沙发靠垫,惊恐的看着突然“变身”的年轻夫妇,他们被门外冲进来的吴阿姨和一对男女控制在了沙发上不停挣扎,男人皮鞋在茶几面刮出数道白痕,被压住的女人嘴里还喊着:“没有!没有!”那尖叫声几乎要冲破钟艾的耳膜。

她手背青筋凸起攥紧手机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赶忙呼叫保安。

保安制服金属扣碰撞声由远及近,几个保安进来才把他们从屋子里拖出去,钟艾指尖发抖三次才按准拨号键。

她本想赶紧拨打120,却被第二个冲进门的年轻女人止住了动作:“钟小姐,请别……去了医院,他们就真的要被抓进精神科了,他们只要不提孩子死了,就好很多。”女人耳垂上摇晃的珍珠耳钉折射着泪光。

“你们就是陪他们来的人?他们的状况已经很差了,为什么不带他们去医院呢?”钟艾有些生气,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这对夫妇的怪异之处,但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居然任由他们的病情严重下去。

穿堂风掀起年轻男人卡其色风衣的下摆,那对年轻男女不约而同后退半步,神色尴尬,女人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不停绞着羊绒围巾流苏,两人面面相觑看了半晌,不敢抬头看钟艾。

“你们,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一定有死亡证明吧?要不……你们讲讲?”钟艾站起身,平视眼前男女。

看钟艾放缓了态度,女人终于松开被咬出齿痕的下唇:“钟小姐,起身这个预约,是我嫂子自己约的,我们今早才知情,拗不过他们,才带他们来的,其实他们的孩子……不是鬼杀的。”话音未落,一滴汗珠顺着她精致的鼻尖滑落在羽绒服上。

第105章 奇怪的表弟表妹

第105章

“但妹妹和鬼杀的,也没区别了。”女人接下来的那句话像是一句咒语一般吐了出来。

她说着,低头时珍珠耳钉在颈侧划出凄冷的弧光,语气好像带着一种赌气的幼稚感,这句话让钟艾再次皱起了眉头。

钟艾感觉自己马上要变成疑惑表情包本体了,她张着嘴看着眼前男女衬衫领口歪斜的褶皱,一时有些无语凝噎,到底自己是算命的?还是这些人是算命的?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驴唇不对马嘴,还这么神神叨叨……

钟艾努力压下心中的迷惑,只能请两人坐到沙发上,顺势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水晶吊灯瞬间在青花瓷瓶上炸开三百颗星星,三人在水晶灯下对坐,沉香新燃的青烟在他们之间织出朦胧的纱,气氛尴尬,房间里的凌乱被几位阿姨迅速打扫好了。

下午四点的报钟准时响起,太阳西落去,夜幕降临,钟宅的院灯逐一亮起,钟宅的琉璃瓦在院灯下泛起粼粼波光。

“方便讲讲你们的身份吗?”钟艾用拇指反复摩挲茶杯底部的落款,尽量让自己耐心一些。

另一只手攥着毛衣下摆,粗棒针毛线摩擦掌心泛起细密的刺痒,心中暗骂自己这件毛衣就该拿去烧掉,尤其是刚刚的紧张惊恐之后,整个身体就像烧了起来一样热。

“我是杨连意的表妹,我叫孟祯真,在哈市师范大学读大二,这是我亲哥孟君。”女生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放在一边,率先答复道,她似乎对表哥表嫂这件事不甚在意,所以整个人的语气中并无沉重和悲伤,反而带着些她自带的轻快感。

沉香灰突然爆出个火星,钟艾叹了一口气,确认道:“那刚刚两位,就是你表哥杨连意和你表嫂了?他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是你们陪同?”钟艾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莫名其妙被闹了一场,忽然头痛欲裂,语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冷。

没想到一旁端坐的男人用食指关节叩了叩红木茶几,微微笑起来:“钟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做警察?”钟艾后颈汗毛被空调风吹起,闻言看向他,这才发现他衬衫纽扣系到最顶端,裤线锋利得能割破一张纸,整个人坐姿十分挺拔,眼神犀利。

“你是……警校生?”钟艾瞥了瞥孟君略带磨损的鞋子,本想猜他是警察,但看年纪和气质,他身上还没有被社会以及各种案件压住的沧桑感,干脆退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孟祯真捂住嘴时美甲上的碎钻闪过彩虹光,惊呼出声,语气里的崇拜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钟艾伸手拿起的青瓷盏底在茶几上划出刺响,看向孟君,冷笑起来:“我不是警察,你们的表哥表嫂选择找我帮忙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应该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她知道这个孟君是在责怪她语气太冷漠,问话太直接。

孟君转动腕间军用登山表的表盘,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喉结在绷紧的皮肤下滚动,自嘲般回道:“确实,是我冲动了。”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钟艾没理会这句话,看向孟祯真,将果盘往女孩手边推了半寸,放软了声音:“你刚刚说的妹妹是?”

“哦,妹妹是我侄女的小名,她大名叫杨梦曲,我表嫂叫曲繁,这小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不管叫她什么都不肯应,只有叫妹妹的时候才会回复,所以干脆小名就叫妹妹。”孟祯真掏出口袋里褪色的迪士尼发卡解释得很认真,发卡上米妮的蝴蝶结缺了半片水钻,说着又向钟艾靠近了一点。

“那你刚刚说的,不是鬼杀的,但和鬼杀的也没区别,是什么意思?”钟艾不着痕迹后退了一点,衣服摩擦沙发布料发出窸窣响动,心里怕又出现和刚刚一样的场景。

孟君捕捉到钟艾的动作,低头偷笑了一下,抢过了话头:“我来说吧,她害怕。”

“妹妹去世已经三个月了,医院给出的解释是妹妹应该以前就有心脏神经官能症,那几天受了惊吓,演变为突发性心脏病,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所以才会在去医院的路上去世,后面法医给出的证明,也和这个理由八九不离十,但我表哥表嫂不肯接受……慢慢,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孟君说的很冷静,语气里带着一点对孩子去世的惋惜,但从这个表现,钟艾判断他们兄妹之前和杨曲夫妇关系并不亲近。

夜枭的啼叫突然划破庭院寂静,“那……为什么是你们陪他们来这里,往常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大部分都是父母带着孩子过来的。”钟艾指尖无意识描摹着茶杯上的缠枝莲纹,想起那些让自己印象深刻的问客们,就连那个杀人犯陈奇都是自己的妈妈带着过来的。

杨曲夫妇两人加起来有两对父母,两个孩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但凡有点亲情,怎么会一个都不管。

“这个……是因为我表哥表嫂的父母,现在也住院了,我表哥表嫂说……”孟祯真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来缓解心情的沉闷,才继续:“他们要和他们的父母断绝关系,所以什么事情都不肯让他们插手,四个老人因为这件事一个接一个住进了医院,现在都是亲戚们在照顾。我和我哥年纪轻,小时候和表哥关系也不错,所以被派来照看他们。”孟祯真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妹妹被吓到,难道和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关吗?”钟艾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信息,马上不解的问。

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波斯地毯上织出银丝网,“唉,此事说来话长。”孟祯真绞着放在自己身后的羽绒服抽绳,手指骨节发白,眼睛则看向孟君,眼神有些复杂。

孟君喉结滚动时扯松了规整的衬衫领口,接下了她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那几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现在妹妹死了,我们也分不清到底哪件事吓到了孩子……”

第106章 鬼月末大祭祀

第106章

“那就都说说吧,如果没猜错,这些事里面一定有和玄学有关的吧?不然他们也不会找到我门上。”沉香灰突然又爆出个火星,话已至此,钟艾对眼前这对兄妹放下心来,后腰陷进苏绣锦缎靠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