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残魂金台

第七十五章

“破奴兄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少年一个闪身,到了桌子对面,绣着暗纹的皂靴踏在虚空激起一圈涟漪,漂亮的眼睛好奇的盯着破奴。毕竟往常破奴不是领着水鬼就是引着冤魂,今天一个人到访,有点反常。

“我今天来……确有事求于癸烛贤弟……”破奴依旧坐在少年的椅子上,节无意识叩着鎏金椅把,檀木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语气却越说越虚。

地府虚空之中,无色无景,阴魂杂糅,他们来自各个朝代各种背景,而只有被天道选中的“有缘人”才可以死后不归混沌,留在这当差,这位唐朝的少年比破奴晚成鬼几百年,因而一直以兄长称呼破奴,他本名符叔礼,字癸烛,在人世间的经历不太愉快,他的死因及其玩笑因他从小天资聪慧,生的俊俏,偏偏为人又守礼知理才华横溢,在17岁那年被一位书塾同窗的父亲迷晕扔入井中害死,从此来了地府当主事。

那位罪魁祸首在他死后不就,被他生前好友当街刺死,混沌生魂来了地府直接被投进了地狱。

而门口那两位黑白衣服的男女“公差”则是癸烛亲自挑选的,那位女士来自清朝,她的死因是被嫉妒自己才能的兄长于深夜闷杀,另一位男士则刚来没几年,死因是上了大学没半年就被记恨自己的室友下了毒。

破奴曾犀利吐槽他:成了鬼都离不开“物伤其类”这四个字,千万万人魂,他居然能精准挑出2位和自己一套死法的鬼。

“哦?”癸烛听完,手中不知何时幻化出一把纯白色玉扇,忽地展开,扇骨相击声如碎冰传进破奴的耳朵里,扇子上画着一幅正流动的《地狱变相图》,画中阴魂看到破奴的样貌,不到3秒,居然都从画中四散逃开,只剩还燃着火的古山。

破奴喉结滚动两下,猛地坐正,将周家的事讲了个七七八八。癸烛低眉听完,玉扇抵着下巴,忍不住感叹:“人世间的情感果然复杂难猜……”

破奴无奈:“你可有头绪?周月阳寿至少还有30年,她父母至少5年内都不会出事,但我和钟艾的约定只有3年……”他有些惆怅,成鬼将近2000年都未曾感受过心焦,此刻却将腰间玉佩捏得发烫,一想到眼前一团乱麻的事,他感觉自己也马上要去跳孟婆的锅了。

癸烛低头思索,把手中扇子丢在了桌子上,突然拿起狼毫笔,笔杆被攥得咯吱轻响,快速在宣纸上画了什么,突然,桌上那宣纸上,赫然出现了几个金字原来是记录阳寿的生死簿,上面周月的名字后,赫然写着:43年211天5小时30秒……

周父周母的余命则是:10年162天以及8年50天……

破奴彻底沉默了下来,后颈贴着椅背沁凉的雕花纹路,半倚在椅背上一脸苦意。癸烛忽然一笑,那虚空中大亮的白炽灯忽然熄灭,骤暗时他腰间银鱼佩撞在桌沿,发出清越一响,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眼前这套桌椅还发着幽幽红光。破奴缓缓坐正,瞳孔在暗处微微收缩,心里疑惑这莫名其妙的鬼在搞什么鬼。

“破奴兄,随我来。”癸烛转身,袍角扫过满地散落的宣纸,带他朝外走去。金属大门自动开启,门外黑白男女依旧沉浸在“工作”之中,女士鬓角碎发被汗水黏在颊边,男士的键盘已磨掉了WASD键的字母,头也不抬。

他们并肩而行,脚步声在虚空之中激起空洞回响,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处高大的石壁下。破奴定睛一瞧,那巨大的石壁上悬着十二盏硕大的青铜灯,灯身爬满铜绿,底座刻着模糊的饕餮纹,那灯中幽蓝火苗映得癸烛腰间银鱼佩时明时暗听说那是他生前挚友相赠的物件,一千多年来始终贴身带着。

“兄长且看这个。“少年忽然出声指尖点在凭空出现的生死簿'周月'二字上,指甲盖泛着久不见天光的苍白。

他红色的衣袂掠过他眼前时带起淡淡松烟墨香,破奴又一次注意到对方右腕有道暗色勒痕,像是一道沁入骨血的刺青,这是当年他死时井绳留下的印记,此刻随动作在宽袖间若隐若现。

空中的金字突然扭曲成漩涡,癸烛伸出食指在空白处画下符咒。血色符文渗入金字时,这片无尽头的黑暗之地居然震颤起来,破奴腰间的铜铃发出细碎悲鸣。

青铜灯中蓝火突盛,火舌舔舐着石壁上斑驳的刻痕,那团金字飘向高中,凝聚成一个金色高台。破奴和癸烛仰头看着,脖颈绷出凌厉线条,只见那金台上,居然虚虚凝聚了一个残缺的半透明魂魄是周月!

破奴震惊的望向癸烛,金台和青铜灯的金蓝光照的他侧脸发青,眼尾被光影割裂成明暗两半。“这是何故?周月明明还有四十多年寿命?怎么会有魂魄在地府?”破奴细长的手指此刻疯狂在袖子底下划算着周月的八字,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破奴兄,这处石壁原是无名之地,我来此地后,立名为回雁冢,少有鬼知。”癸烛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变了出来,“凡此世间之人,有肉身必有魂魄,三魂七魄一旦分离必有殃灾病痛,但有一些人天生较为特殊,他们在年轻之时容易有‘气浊神枯’之相,可若他们命格纯粹并行运相助,在后期易有蜕脱之相,你说的这位女子或许就是这种人,但他们在蜕变之时魂魄不稳,魂便会超脱人世来到在这金台之上暂留……”

破奴在人间地府走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个地方,他看着残破的周月的魂魄闭眼跪坐金台,发丝如蛛网般飘散在虚空里,一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努力理解了一下癸烛的话:“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在重塑自我,所以她的灵魂来到她的八字金台暂留,等这里的旧魂补齐,那她也将彻底蜕变,成为一个新的……人?”

癸烛欣慰的点点头,银鱼佩随着动作轻晃如点头:“是的,经此一遭与死过无异,你需要的东西,或许很快就会出现在此了。”他说着,拿扇子指了指高悬的金台,扇尖金线刺绣映得周月魂魄泛起涟漪。

第76章 同鬼共事,唔会善终

第七十六章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响起,钟艾从昏沉中睁开眼,午后斜阳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老式藤椅的扶手反射着阳光。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15点整,朦胧视线中,破奴依旧坐在沙发上读书,中衫袖口卷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眉间那道细纹随着书页翻动时隐时现,那本《火珠林》已经被他翻到了中间部分。

听到钟艾的动静,他眼尾微微挑起投来一瞥,鸦羽般的睫毛在瓷白面庞落下阴翳,随后立刻又低下头,似乎很沉浸其中。

钟艾慢吞吞从藤椅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挪到沙发后面偷看那本书:“这书写什么的?好看吗?”

“卦法,好看。”破奴回复的很简短,头也不抬。

“具体点。”钟艾眼睛飘在书上,只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字:占婚姻……

“简单点说就是:铜钱占卜。”破奴觉得稀奇,虽说钟艾自从上次广场迷雾之后,就隐约透露出了想学术法的心思,但这是她第一次对此事表示出兴趣,破奴还是产生了一种荒诞感。他看着钟艾那飘忽在书上的眼神,被她这有点心虚又很有兴趣的样子逗笑。

“唉!不早说,还以为是什么我没听过的!”钟艾翻了个白眼,抿抿嘴,似乎怕被发现什么一样迅速转身回到了屏风后,等待问客到访。

破奴摇摇头,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走到钟艾身前。

窗外下午的暖阳透过院中金黄的树叶照到钟艾橙色的衣服上,如梦似幻,吴阿姨为了透气打开缝隙的窗吹进来一缕微风,吹动她墨色的长发,让他瞬间想起金台上周月的残魂。

钟艾忽略破奴的目光,低头看桌子上残破的竹简,试图认出更多的字,博古架阴影里,青铜日晷指针在竹简裂痕上投下诡谲的影。正愁眉间,院门被人扣响,吴阿姨的声音传来:“小姐,问客来了,方便进来吗?”

钟艾把竹简推到一动未动的青铜指针旁,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随后回:“方便!”

破奴幻身成魂体,悠然飘到了钟艾身后,他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那把玉扇,缓缓摆动起来,橙黄色的光穿透他的身体,像一尊鎏金玻璃雕塑。

屏风下,走进一双黑色布鞋,鞋头处沾着星点泥渍,在青砖地面留下极浅的印痕。

钟艾透过屏风,确认了对方是个男人,他行走时肩背绷得笔直,深蓝长袍下摆随着步伐荡开细小涟漪,个子很高,但他的装扮有些特殊一身深蓝色长袍马褂,梳了个油光发亮的背头,眼睛上戴着圆框墨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窝凹陷处的阴影,手上拿着个皮包,露出腕间一看就年龄很大的手表。

钟艾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个束发长袍、玉扇鬼差的男鬼,又瞧了瞧这个民国风十足的问客,有些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现在确定是21世纪吗?

她张开嘴,把手放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才确认自己不是还没睡醒。

“呃……先生请坐,今天来是想问些什么呢?”钟艾终于说出了这句开场白。

对面的男人一言未发,转身,慢慢走到沙发处坐下,仪态仿佛从民国电视剧里抠出来的一般。

钟艾摸不透对方的态度,只得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那男人把皮包放在自己身侧,布满老茧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铜质搭扣,但右手还是做出保护皮包的姿态,又定定看了看屏风后那个纤细的人影,嘴角扯出法令纹深刻的弧度,嗤笑一声:“你就系......自家那个小丫头?“他特殊的腔调像生锈的齿轮,嘴里的镶金牙在开口时闪过。

“啊?”钟艾一时没懂这句自家是什么意思,又被对方这个莫名鄙视的态度打的措手不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身后的破奴也露出疑惑又防备的目光来者不善,此人蹊跷。

“鄙人姓马,跟住你的辈分,应该叫我一声马阿伯先!”男人很明显已经步入中年,嗓音有一些沙哑。钟艾从他努力字正腔圆说普通话的口音里,听出他大致来自广东香港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