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只是他虽打定主意要将人训斥一番,但这训小姑娘的活计齐二公子也是头回做,难免有些手生,只能回想当年父亲是如何教训两个弟弟的。结果想了一圈才发现,父亲并不怎么训齐三和齐四,一般都是直接棍棒加身。

……这不太好。

没了参照,齐婴于是只能自己发挥,遂板起脸来训斥沈西泠道:“外头是什么天气你就敢那样睡在外面?我若再晚回来一些或许你就冻死了――沈西泠,你对你自己的性命太过儿戏了。”

他这话虽说的声音不大,但分量很重,神情又严肃,且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很让人害怕。沈西泠看出他生气了,心中有些委屈。

她猜想他是误会了,以为她是不惜命,其实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并未存心要折腾自己。不过她生性不善于解释,挨了训也不还口,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听着。

齐婴见她一副乖巧模样,裹着厚厚的毯子和大氅,越发衬得她小小的,很是惹人怜爱的一副模样。他叹了一口气,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过还只是个孩子罢了,于是收敛起脾气,神情软化了些,对她说:“下次记得不能这样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也有我的错,下次若再回得晚,会让人告诉你。”

沈西泠听出他声音温和了些许,后半句竟还在跟她道歉,心里莫名有些高兴,抿着嘴,又点了点头。

齐婴看她缩在毯子里的模样极乖,只剩下一双明亮的妙目露在毯子外,眉间的那颗红痣显得更明显。他咳嗽了一声,切入正题:“我找你是要同你说一件极重要的事……”

齐婴将为她换身份的原委都同她讲了,又补充道:“往后你便是方筠,沈这个字切不可再提起。其余诸事我会替你料理,只一点需你记得,少言少动,多说多错。”

沈西泠听得有些懵,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没想过身份的问题,如今乍然变成这样,她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失落。她的父母如今都已经离她而去,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只剩她这身血肉和一个名字罢了,可连这个名字……也要换成别人的。

她记得母亲告诉她,她的名字是父亲亲自取的,自从母亲害喜,直到她出生,足足想了十个月。听父亲说西泠是个地名,在杭州,是他与母亲初遇之地,风景如画令人心仪,此外前人还有诗云,“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是个闹中取静、动静皆宜的名字。

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父母都很爱护她,夏夜在院中一同乘凉时,父母有时唤她西泠,有时唤她的小字文文,那是她最欢喜的时光。而现在……她连这个名字都要失去了么?

齐婴看到小姑娘出了神,知她不喜更名换姓,心中既怜惜又无奈。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柔,安慰道:“只在旁人面前这样,其他时候你还叫沈西泠。”

沈西泠望了齐婴一眼,眼睛湿漉漉的,弄得他心又一软,没办法又让了步,说:“小字也可留着,让人叫你文文。”

沈西泠微微睁大了眼。

她没想到齐婴竟还知道她的小字。她的小字只有父母叫过,从没有别人晓得,如今被一个不算亲近的男子这样叫,她有些脸热。更让她惊奇的是,她恍惚中竟觉得他叫自己文文的声音很是熟悉,仿佛,他已经像这样叫过她……

沈西泠懵懵懂懂的,齐婴也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难过,只好又问了一句她的意思,沈西泠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看着齐婴轻轻点了点头。

齐婴松了一口气,眼中浮现淡淡的笑容,说:“好,那就这样吧。”

沈西泠看着他眼中淡淡的笑意,不知怎么的觉得更加眩晕了。

齐婴让青竹送沈西泠回去。

沈西泠裹着齐婴的大氅出了忘室的门,走在青竹身后下了台阶,见到白松依然抱着剑站在门口,沈西泠与他打了招呼。白松有些意外,没想到近来会如此频繁地看见沈西泠出入忘室,转念一想才明白,原来公子今夜忍着身体不适仍执意要回风荷苑,竟是为了沈西泠。

白松心中着实有些惊奇,当初虽然是他把沈西泠带了回来希望公子能予她些怜悯,但其实他也没想到公子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既惊讶,又替沈西泠高兴,心想这小丫头命途多舛,若真能得公子照顾,便是她的大造化。

白松看了一眼青竹,见他挂着一张脸,很不耐烦的神色,明白他是在针对沈西泠,他想了想,拦住青竹,道:“我替你送她回去吧,你留在这儿。”

青竹绷着一张脸,眼神不冷不热地看了白松一眼,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沈西泠也能感觉到青竹很不高兴,但不确定是不是在对着自己发火,思及方才他退出房门时剜自己的那一眼又觉得像,可却想不出是哪里做得不得当得罪了他。她正犹疑,却见白松朝她招了招手,说:“走吧。”

沈西泠又看了看青竹,见他根本不看她,表情冷淡地独自站在忘室门口,她抿了抿嘴,随着白松离开。

说起来,自打那夜白松第一次把沈西泠带回风荷苑后,他二人就再没碰在一起说过什么话,沈西泠也是直到此时才有机会问及他因上回那一百鞭而落下的伤势,白松很随意地答了一声“早没事了”,又一边走一边低头看了看沈西泠,察觉她比北上琅琊时更加瘦了,想来是之前大病所致,遂道:“倒是你,小小年纪倒不断了生病,得好好养着身体。”

初见白松时,沈西泠只觉这人冷酷,眉间的伤疤又显得凶恶,没想到却是如此有善心的人,她很是感激,点了点头,又向他道了谢。

随着白松一路走,沈西泠脑海中又晃过方才青竹的态度,心中仍有些放不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问白松。她问道:“白大哥……不知我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青竹童子不快了?”

白松沉默了一会儿,说:“青竹自小就在公子身边伺候,同公子颇为亲厚。”

他停顿一会儿,扫了沈西泠一眼,继续说:“他万事都以公子为重,性情又耿直,凡对公子不利的人和事都不会给好脸色。今夜公子身体不适,但他仍为了你赶回风荷苑,耽误了休息,青竹当是因此事迁怒于你。”

沈西泠一愣,问:“公子身体不适?”

仔细想来,今夜齐婴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可她因为自己受了些冷便没有留意到。

白松点了点头,答:“近来他极忙,有些伤了胃,今日又不得不饮了酒。”

沈西泠无言,心中一时涌起一阵愧疚。他那样难受,方才却一直在照顾她、为她的事操心,半点没露出自己的异样。他们原本是毫无瓜葛的人,他却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沈西泠回过头,她和白松这时已经离忘室隔得有些远了,但依然还能看见忘室门窗中透出的烛火,可见那人还没休息,仍在忙碌。

沈西泠蹙起眉头,无言远望。

29. 上元(1) 齐婴一愣,低头看向那盅蛋……

次日仍是晴好天, 建康的雨雪好似都被留在了旧年,年关一过,便是连日的暖阳。

今日是正月十五,无论江南江北都有上元观灯的习俗。这燃灯的习俗说来与佛教的兴盛相关, 因佛教东传, 江左又受之影响甚深, 燃灯供佛遂成民俗,每至上元, 佛家灯火遍布民间,是极热闹的节庆。而此节之后, 年才算真正的过去了。

这日很早, 齐宁和齐乐便一同跑来二哥的别第, 他们进门的时候齐婴还没来得及用早膳。

他二人最近净被父亲和大哥拘着读书,早便过得不自在, 今日好容易父亲松口, 容他们来二哥的别第透透气,怎不叫他们深感快活?一来便先在园中逛了一圈, 大冬天的两人都冒了汗,这才又跑进正屋的花厅找二哥蹭饭。

齐婴虽几日前听齐乐说起过今日要来风荷苑,但没想到他和齐宁会来得这么早,早到要来蹭早膳的地步。

齐婴扫了两个弟弟一眼,问:“大哥今日不来?”

“大哥白日里要陪嫂嫂回娘家,说是入夜了再同咱们一起, ”齐宁答, “抱着徽儿一起上街看灯去。”

齐婴嗯了一声,又问:“姑父和姑母今日也来?”

齐乐接了口,答:“来, 来,晚些便来。”

齐婴点点头,走到花厅的圆桌边坐下准备用早膳,齐宁和齐乐也跟着凑上去。齐婴让青竹吩咐后厨多做两份早膳,青竹领了命,下去预备了。

两位小公子来得突然,预备膳食却不可草率。青竹一向办事得力,但事出突然也略有些忙乱,以至于当他指挥着婢女们为三位公子端上早膳的时候,竟没有发现独齐婴的膳食比旁人多上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