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1 / 1)

梁皇更紧地攥住他,说:“不仅是齐家!也不要相信你的母族和你的姻亲……他们全都是、全都是……咳咳……吸人血的蛭虫……”

梁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青黑,已是将死之兆。

萧子桁看着他父皇已经溃烂到血肉模糊的双手,眼中的哀色和冷芒更甚,他轻轻拍打着梁皇的后背帮他顺气,同时应答:“儿臣明白……”

大殿森冷,穷奢极欲,死亡的气息与那个冬天刺骨的寒意一样来势汹汹。

而那个时候梁皇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譬如他想告诉自己的儿子,齐家作为三姓之首虽然非杀不可,但齐婴那个人却可以留着。那是个心有丘壑且不贪不争的人,当初梁皇给他春闱座师之位本只想增进齐家的权势、令他们行高于人为世家所不容,却没料到齐婴最终会做出那样的决断。

他虽是世家之后,但品行之端、谋略之远,也实在令人衷心敬服。

就让他与子榆成婚吧,这样就算齐家灰飞烟灭,他也可以保全性命……大梁,终归还是需要那样的人的……

然而彼时梁皇气数已尽,这些话便没有来得及再说出口,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萧子桁,死命地盯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三哥……”

别杀你三哥。

他的确与你相争了,但他同样为你扶植了寒门庶族,那些人将是往后你重塑大梁朝局的有力臂膀。

朕已经在这场争斗中失去过一个儿子了,不想再失去一个……所以四儿,算父皇求你,别杀你三哥。

后面这些话梁皇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但他的意思那样分明,萧子桁又怎么会看不懂?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缓缓地扶着梁皇躺下,随后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呼吸越发困难起来的父皇,极富深意地说:“父皇,皇兄不杀伯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继位以后,即便端王不会主动起事,却也难保不会有人借端王之名祸乱朝纲。

朝局已经万分凶险,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一点意外发生。

梁皇听懂了他四儿的意思,那双老目于是再次浑浊起来。

他的气息越发浅淡了,眼中哀伤更浓,最后却化成一抹无奈的轻笑。

这位帝王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也好……或许正因如此,你才能比朕走得更远……”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庆华十七年十一月十七夜,梁皇驾崩。

同月十九,皇四子萧子桁继位,改次年为嘉合元年。

庆华末年腊月初一,端王萧子桓与友人夜宴,醉后坠马,薨。

138. 相见(1)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庆华十七年十一月十五, 梁军退兵。

退兵的决断是齐婴做的,那时梁皇还未驾崩,临死前收到了齐婴自江北送来的上书,允。

韩守邺韩大将军对齐婴的这次上书十分不满。

他虽然六月时就被顾居寒在许昌虚晃的那一枪给吓破了胆、想退回江左了, 但后续梁军一路顺风顺水, 他的忠肝义胆和壮志凌云便又陡然恢复如初, 如今越战越勇正在兴头儿上,甚至想一路打进上京去活捉了魏帝、光复了大业, 结果热血上头之时却接到退兵的圣旨,又听说这奏表是齐婴上的, 自然很气不过, 便又去找齐婴吵了一架。

齐婴对这位世伯十分忍让, 何况如今战事已毕,他就更无意与他动干戈, 任他叽里呱啦地吵嚷发泄了一通, 便也不了了之了。

这退兵之事,齐婴当然有他的考量。

这次北伐虽颇为顺遂, 但如今的大梁还远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吞并北魏。如今他们已经入了中原,如果进入腹地风险便会增大,一旦北魏殊死一搏,梁军远程奔袭已然疲敝,届时必然无法招架,现在退兵是稳妥之举, 亦便于战后谈判时为大梁争取更多的利益。

齐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攻入上京, 只是想借这一战削弱顾家人的权势,令高魏伤及元气,以此换得江左十年太平, 这样即便他离开朝廷,也暂且可以安心了。

自四月兴兵至今,他已离开建康七月有余,等回去见到沈西泠,大抵还要半月余。她从未和他分开过如此之久,也不知道小姑娘如今怎样了,是否将自己照顾得好。

他的案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她送来的每一封书信,即便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也将每一封信都逐字读过,看着她事无巨细地说着她生活中的一切,譬如雪团儿长胖了,譬如望园中的荷花开满了又枯萎了,譬如她今日去忘室取了一本什么书读,诸如此类。他看着,便仿佛离她很近,这空荡冰冷的军营也因此显得柔和起来,令他在无限的疲惫之中得到宽慰。

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坐下来好好给她写一封书信了,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潦草匆忙。

只是提笔之后小齐大人却又有些词穷,明明那样思念她,可一时竟写不出什么话来付诸纸笔。

甚至……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齐婴无奈,最终还是仅仅简要地对她说起自己的归期,又想起上回她来信时末尾附的那个句子: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喜读《诗经》,这便是郑风中的句子,既表思念,又有小小的埋怨和嗔怒――即便我不去找你,你便可以不告诉我你的音信了么?

娇气又可爱。

他淡淡笑起来,想了想,又在信的末尾补了一句:

子纵不来,我亦盼归去。

折返江左还需耗费一段时日,单是过江入淮州之地便耗去五六日工夫。

大军打了胜仗,又有两位高位的大人在军中,沿途所经之地的官员们自然免不了要逢迎巴结,每至一地必大兴宴席。

韩守邺自坐上大将军之位以来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回程之中自然志得意满,全然忘记了当初自己怯战欲逃之事,每场夜宴都是来者不拒、逢请必到,夜里喝至酩酊,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周而复始。

小齐大人便没有那么好请了,每每邀约,这位大人都因故推辞,多是称公事劳碌不便赴宴,夜夜都随军住在军帐之中。韩大将军每每闻讯都是冷哼一声,似乎在讥诮枢相的规矩和板正,同时抒发着对这次退兵的不满,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

这夜又是如此。

齐婴推辞了宴请回营中休息,沐浴过后便生了倦意,难得打算早些歇下,后来又叫青竹进了军帐,问他最近有无书信送来。

小齐大人说得笼统,实则却是想问沈西泠那边有没有送信来,他上一封信送出去已有小半月了,却还不见她回复,他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