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本书闭上?, 旁边的蜡烛快要燃尽,姜婳也没有寻到任何原因。这两日她本来遣人去寻了?花匠, 但是不巧, 那个?花匠这几日家中有事,故而来不了?。姜婳想着那一片竹林,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她还从未见过竹林全然郁葱的模样,她有些想要见到。这般想着, 虽然觉得是无用功,姜婳还是从一旁的书架中又抽出了?一本书, 细致地翻着。但是翻到一半的时候, 发?现拿错了?书,这是一本关于人体的医书。

她刚准备将医书放回?去, 看见一页,想到了?什么,闭上?书的动作缓慢了?起来。但是最?后,在烛光熄灭的最?后一瞬,她还是将那本医书闭上?了?。

烛火下的光映着少女洁白的侧脸,她望着灯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她上?床入睡了?。

医书静静地躺在桌上?,被从窗外吹入的风淡淡地掀起几页,就这样一页一页翻滚,最?后停留在少女适才失神的地方,是关于一方药膏的记载。其名为绿玉膏,膏体呈现淡淡的青草绿。传说这种药膏能够生医人骨,对于伤口愈合有奇效,即便是再深的伤口,只要进行涂抹,都能够达到一定的愈合效果。

但是小字之中备注着,绿玉膏其实是前人的一种臆想,虽然能生医白骨,极大加快伤口的愈合速度,但其实伤口只是表面愈合,其内里?还是伤。且此膏药因为其奇效,有巨大之代价,膏药涂抹在伤口处时,人将忍受万般锥心刮肉之痛。

风还在静静地吹着,许久之后,又吹过了?这一页,也吹过了?这一夜。

隔日清晨,姜婳起床时怔了?许久。她望向桌子上?那本医书,早就被风吹下桌子了?。她掀开被子,蹲下身,轻轻捡起了?医术,随后安静地将医书放置到书架上?。

那本医书被放入那个?空隙之中,整个?书架又变得井然有序。姜婳推开门?,发?现天才蒙蒙亮,只是她有些睡不着了?。确切来说,是有些生气。虽然一早便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如若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细思,原来那个?人是谢欲晚,她也会生气。

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个?人是谢欲晚,她才会生气。

那日司洛水爬墙入姜府让她快逃之后,她便明白司洛水第一次寻她说的话?是真?的了?。在牢狱中,谢欲晚没有受过任何刑罚,那一副可怜模样都是扮给她看的,从始至终,谢欲晚都在骗她。

......

可其实她并?不在意?,经历过两世和生死,她知晓谢欲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是骗局,她的确应了?。她万般的心疼是因为这个?人是谢欲晚而非谢欲晚满身的伤,姜婳心中明白,那身伤只是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

她所?逃避的,她所?犹豫的,她所?不敢面对的,在那身伤面前无所?遁形。对于这场欺骗,如若要追究,她和他各负一般责任。她心中也明白,最?后让她愿意?留在他身边的,是她明白了?他爱她,她同样也爱他,而非那满身的伤。

故事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她知晓了?爱意?,她不在意?那些欺骗。

......

可,姜婳垂下手,掐住自己?的手心。

谢欲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既然牢狱中的人没有对他动刑,那他满身的伤是哪里?来的?牢狱中那满身的血能够是别人的血,小院中呢,小院中那血肉模糊的胸膛呢!姜婳捏紧手中的杯子,许久之后,又无力地松开。

她闭上?眼,有些不想回?想那些画面。但是那日她看得太清晰了?,当她解开绷带之后,烛火下,青年?的身体满是纱布,满是血。那时房中燃着安神香,血腥味同安神香一同涌入她的鼻腔,外面的风吹了?数次,却一点味道都吹不散。

她那时看着青年?,青年?满身全是血,胸膛之上?缠着无数的绷带,但是还是没有掩住全身的伤口。绷带之外的伤口狰狞地翻着皮肉,她的手颤抖地解开了?那些绷带,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映入她的眼中,或深或浅,有些结了?疤,有些是裂开的皮肉。

......

少女最?后还是没忍住摔了?茶杯,她一边骂着‘笨蛋’,一遍擦着自己?的眼泪。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里?面的茶水洒落一滴,姜婳用手将脸捂起来,不住地哭泣。

她为他上?药的前一日,她偶然间看见了?青年?的半裸的胸膛,如白玉一般光洁。她从前以为自己?是灯火昏暗之中看错了?,可原来不是。是因为那一眼,是因为要全那个?谎言,是因为怕她发?现,所?以谢欲晚才连夜在身上?划了?几十道伤痕,有些轻微,有些入骨,为了?将事情彻底瞒过去......

可还是说不通,因为那日她为谢欲晚上?药时,谢欲晚身上?的伤口有新有旧,并?不是一日就能变成那那边模样的。

她曾经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她不是傻子,她一早便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甚至她当初便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或许就是这么巧合,或许就是......她将这件事情从心中彻底压下去,因为她意?识到,可能背后的真?相并?不是她想要知晓的。

可她的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个?疑问的种子,那些蛛丝马迹和青年?那满身的伤一直在她心中博弈,从前她一直在想,如若她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只有一日谢欲晚身上?那些伤口就会结疤?

适才她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晚才明白呢,明明从前晨莲就同她说话?。姜婳捂着脸,心中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总归不太好?受。

从前她为晨莲上?药时,晨脸看着她手中的药膏,弯眸道:“小姐,从前未细看,如今细看一番,奴发?现这药膏同暗卫营中的一个?药膏特别相似。不过这药膏是用来祛疤痕的,那膏药是暗卫营用来折磨人的。那药膏同这个?药膏颜色特别相近,不过略深些,像青草的颜色。专门?用在那些全身满是伤口的犯人身上?,是暗卫营中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

世间没有如此多的巧合,只能是晨莲一早便知晓,旁敲侧击地在提醒她。姜婳怔了?许久,眸中只有那日看见的一切,那一股血腥味恍若重新回?到她的鼻腔,她站起身,有些恍惚地推开窗,天不知为何阴了?。

才是早晨,晨莲敲门?进来时便看见了?地上?的茶杯,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弯下腰收拾起来。

姜婳在一旁的小榻上?,抬眸望着阴沉沉的天:“晨莲,明日是不是会下雨?”

晨莲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走过来同她一同看着阴沉的天空:“应该是要下雨了?,小姐屋前那一处的蚂蚁今日清晨正在搬家呢,甚至应该等不到明天了?,待到中午或者?下午雨应该就要下下来了?。”

少女用手撑起脸,起身去看晨莲说的蚂蚁,但寻了?许久,还是没看见:“它们应该已经搬完家了?,等到晴天了?会再搬回?来吗?”

晨莲摇头:“奴也不知,等会去问一下寒蝉。”

姜婳没有回?身看晨莲,而是重新抬头望着天,她的眼眶有些红,一看就哭过。但是是在晨莲面前,不是在娘亲面前,她便也不想掩饰了?。

风轻柔地吹过她,随后吹起了?书桌上?的一本地志,一时间,两个?人都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晨莲在她身后轻柔说道:“小姐,好?大的风,若是不下雨,都可以去放风筝了?。”这番话?让姜婳点了?点头:“嗯,不过风筝是不是一般都是春天放?”

闻言,晨莲弯了?弯眸:“从前奴也听过有些地方会秋日放,如若长安的秋日不太冷的话?,其实也可以秋日放。去城外的小树林放,那儿很合适,只是小姐应该会被一群小孩围起来。小孩子最?喜欢风筝了?,大一些,好?看一些,能够飞到高处的风筝。”

晨莲描绘的场景让姜婳轻声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明白晨莲是在逗自己?开心。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望着晨莲,晨莲亦看着她。

似乎是非常自然地,姜婳轻声问出了?那句:“谢欲晚身上?的伤是自己?一刀一刀划的对吗?”她语气已经趋于平静了?,但晨莲注意?到,她还是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晨莲的眼眸在姜婳的眼眸上?停留一瞬,可也只有一瞬。那一瞬间,晨莲想,公子应该赌错了?。小姐在意?的东西和公子以为小姐在意?的东西,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偏差,而她是无法拨正的。

她只能坦陈,对主?人坦陈,是一个?暗卫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在姜婳的注视下,晨莲轻声应了?:“是,也不全是。按照小姐从前描述的,除了?用刀刃,公子应该还用了?别的刑-具,要不然应该达不到如此的效果。这般事情公子不会让莫怀做,所?以应该是自己?做的。”

风在这一瞬间静止,姜婳垂下眸,眼睛红得仿佛要落下泪。可许久,她只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并?没有落泪。

晨莲安静地陪伴在一旁,许久之后,她被身前的少女抱住。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秋日的落叶,轻飘地落在地上?。她说:“晨莲,我?有些生气......”

晨莲摸了?摸她的头,就听见她迟疑了?一瞬又说道:“可能不是一些,晨莲,我?好?生气。”明明在说生气,声音却软软的,晨莲弯眸将人搂在怀中。这种关头她才不会为公子说话?,看着小姐生气的样式,也不太像......能生很久的。

姜婳轻声嘀咕了?许久,说着说着,手中捏紧了?拳头。她很生气,因为谢欲晚而生气,因为......谢欲晚那般伤害自己?而生气。

这般的气,姜婳也知晓不会持续多久,但是不妨碍她此刻非常生气。生气到......如若谢欲晚再让她这般生气一回?,她就要三天不理他了?。他从前能够那么多日不回?府,她也能够那么多日不下山。

要不是之前答应了?谢欲晚明日要一起酿酒,她才不会就这般去见他。谢欲晚是个?骗子,她不是......还是不能两个?人都是骗子。少女垂着眸,手轻轻地扣紧,垂眸又想到了?那满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