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太监风言风语下一直不曾言语的白发?青年,此时却轻含了笑?。

“夫人,在下是这朝中人人恨不得诛之后快的奸臣, 好心?的夫人是不该扶在下这般的人的。”

她彼时只觉得这人奇怪极了,闻言也只是轻声道:“无论你是什么人, 我都不觉得用残缺羞辱人的方式是正确的。你是奸臣, 危害社稷,祸害百姓, 你该去大牢,该去刑场,而不是在这。”

她无意同?他多聊,见他轮椅并无大碍,抓住橘糖转身便要走。

那白发?青年在身后静静看着她,笑?着道:“不知是哪家好心?的夫人?日后朝堂之上,在下也可”

她没理会,甚至都没听完青年口中的言论就走出去了。那时她也只是在想。

......谢欲晚才不会需要。

这只是她前世过于潦草的一笔,此时还能记得也仅仅因为那青年那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白色的长发?。

这也是她同?陈于在前世见过的唯一一面?。

后来,陈于下狱,不过几日,她便从橘糖口中听见了他于牢中自缢的消息。

可如?今告诉她,这是前一世的于陈?

姜婳眼眸低垂,指尖微颤,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谢欲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但她如?何也不能将于陈同?前一世那个轮椅上的白发?男人联系起来。

他们......完全不一样。

她看向?谢欲晚,眼眸怔了一瞬,轻声道:“姜禹前一世因为贪污而落马,姜玉郎被牵连丢掉官职,姜家其他人不成气候,姜府就此陨落。但是姜家的贪污,并不是从姜禹被揭穿的那一年开始的,所以......”

她停了一瞬,像是很艰难才能说?出下面?的猜测。

“所以,于家这一次,是为姜府顶了罪责,但是于父并不无辜。因为当初祖母为我挑选夫婿时,并不是随意挑选的,挑选的必定是同?姜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家族。于府......是姜家的爪牙,于父本就是姜府贪污链的一环。此次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应当是事情败露,姜府选择自断爪牙,于父被姜禹放弃了......”

谢欲晚手?指尖动了一下,就听见少女继续艰难地?说?道。

“长安消息传到江南,如?何也需要两三日方能人尽皆知,但是今日大街之上议论纷纷,闹事拆家的百姓多不胜数,这其中一定是有人直接散播了消息。那于府那一场火,便也......是有人故意的,还是姜家,为了斩草除根,对吗?”

谢欲晚眼中划过浅笑?,轻声道:“嗯,但是这一切,于陈并不知晓。这场火之后,于家的事情,上面?不会再?追究。”

昏暗的烛光中,青年的眼柔和了一瞬,衣袖下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捏紧了一颗圆滚滚的糖,青年向?来寒凉的手?被糖纸斑驳地?刺着,淡淡的一层茧裹着那颗平缓跃动的心?。

他想试着将手?中的糖给出去。

......就算是夫子同?学生,学生答对题了,夫子给上一颗糖也是合情合理吧。似乎说?服了自己,他捏着糖的手?又紧了紧。

姜婳没有心?情注意谢欲晚的情绪,想到于陈的事情,思绪混作一团,心?中和脑中都很乱。

之前她不知晓时,还能同?于陈说?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如?今......她要如?何告诉那个见她就会害羞的少年,他今日遭遇的一切源自他万般遵从爱戴的父亲。

这些年他所享受的一切,连带着她曾与?之共享的一切,是贪污所来,是旁人之血汗。即便他从不知情,但......

这一切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言,太过深重了。

姜婳以为自己要想很久,但其实也就一瞬。风掀起车帘的那一刻,谢欲晚张了口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女陡然起了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掀开车帘就往小院里面?跑去了。

他怔了一瞬,随后用衣袖将手?掩得更?深。

他不太愿意承认,但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希望她留下。

希望她权衡利弊,不要再?去踏入于家那一滩浑水之中。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马车内的青年长阖双眼,终于任由自己低低咳嗽了出来。莫怀悄声出现在马车旁,蹙眉望着马车中的人影。

远处,少女一下一下拍打着门,轻声唤着。

“于陈,我知道你在,开门,是我。”

门内安静了很久,一时间姜婳耳中只剩下风吹动院中灯笼的响动声。她静静地?等在门前,那句话之后,不曾再?说?什么。

一扇门后,少年双眸通红,手?颤抖了几次,就是抬不起来。

姜婳似乎察觉到了,轻声道:“于陈,你在门后,对吗?”还未等门后的人回话,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把门打开,见见我,好不好。”

门前一盏灯笼盈盈地?照出一片光亮的地?,少女的影子映在光之中,少年整个人没入黑暗。少年颤抖许久,手?还是未能放上去。

他眼眸深重地?对着门无声道了一句‘抱歉’,就看见一旁的墙边突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看着......摇摇欲坠。

几乎是手?比心?快,他直接跑过去将人接住了。

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衣衫叠在泥土之中,有够狼狈。

姜婳一开口,眼泪也掉下来了:“这墙欺负人,怎么一踩就碎了一部?分,于陈......”

少年直接将她搂紧在了怀中,从前永远守着规矩礼仪的少年,此刻终于打破了条条框框的束缚,痛苦又绝望地?将头埋在了她脖颈间。

他们都知,这大抵就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拥抱。

温润如?玉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炙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过来。少女努力忍住哭声,最后却还是同?他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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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甚至都无法在多年后谈上一句命运弄人,因为故事一开始,有关?她们的一切,就被埋下了错误的伏笔。

姜婳伸出手?,搂住于陈的头,泪流满面?。

于陈一遍又一遍道:“阿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阿婳,对不起,我明?明?答应你,以后每天都要送花给你的......”

姜婳不住地?摇头,纤细的手?指在少年的脖颈间留下了印记。

到了后面?,于陈变成了颤抖的哭泣:“阿婳,别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