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这还是郑衣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将自己的真心捧给烟儿瞧,他微微发颤的身子、暗暗泛红的眸底, 都在宣告着他的哀伤。

不知为何,烟儿霎时只觉得难以直面郑衣息的目光, 便颓然地垂下了头,借着廊角迷蒙的灯笼光,去瞧地板上的青梅缠枝纹样,枝茎缠缠绕绕, 正如此刻她纷杂的心绪一般。

良久, 她终于抬起了头,就这样不卑不亢地望着郑衣息, 以手势告诉他,“你是郑国公府的世子爷,而我只是一个婢女。”

她以为比起直截了当的“不爱了”三字, 兴许还是这种迂回的方式能让郑衣息心里更好受一些。

可她忘了郑衣息曾是个多么霸道、不讲理的性子, 就如同溺水的人寻到了一根稻草一般,当即他便抓住了烟儿话里留出来的余地,紧紧攥住不放。

“我可以不做郑国公的世子爷。”他忽而掷地有声的说。

这一声迫切的话语打着旋儿般在廊道上翩迁飞舞,又好似与寂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淡淡地砸入了烟儿耳中。

此刻的她再也不能维持着先头的淡然, 她万分错愕地望着郑衣息, 一目目都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郑衣息怎么可能能为了她抛下郑国公府世子爷一位?那分明是他的毕生所求, 是权利与欲望交织的顶峰。

他怎么会愿意放弃?

烟儿脸上的惊讶久久不散,郑衣息也趁着这个空档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说:“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那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你,才明白原来权势和地位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你。”郑衣息苦笑一声,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捧给了烟儿瞧。

烟儿仍是怔愣地望着郑衣息,亢长的沉默之后,她才勉力把自己的手腕从郑衣息的手中抽出,而后告诉他,“你不必为了我放弃这些。”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与郑衣息相遇过。那陆植会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也不会因为前头的事永远不能生育。

思及这些往事,烟儿忍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霎时滚落了下来。

她一哭,郑衣息的心便好似被人攥住了一般提不起劲来,他只能朝着烟儿逼近一步,再一次献上自己的真心,“若我说,权势和地位都没有你重要呢?”

说罢,他便伸出手将烟儿揽进了怀里,倚靠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声音里尽是祈求的意味。

烟儿被郑衣息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暖意将她紧紧包裹住,耳畔还传来他带着哽咽的声响,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她差一点就想答应下去。

可是怎么能答应呢?她与他的身份之间有天堑之别,还隔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随着烟儿久久不回答的沉默,郑衣息的心也坠到了谷底,他只能再次开口道:“我查过了。陆植还有个姐姐外嫁去了岭南,过的并不好。我会派人去照料她的日子,保她一生无忧。”

夜色入户,掩住了廊道上相拥的两人的身形。

直到被郑衣息带进里屋的那一刻时,烟儿都没有再做任何手势。

*

又是一月过去。

郑老太太因刘氏的死郁郁寡欢了几日,本预备着要替郑衣息挑选正妻,却又因母丧而搁置了下来。

其余人家的子弟如郑衣息这般年岁的时候都已膝下有子了,可他们大房却是人丁单薄,郑老太太如何能不担心?

但是三爷郑衣炳定下了婚事,虽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嫡女,名为杜氏,却也是个样貌、诗书礼义都上乘的闺秀,听闻在家中还极擅长管家理事。

苏氏并不愿意庶子娶一个如此能干的媳妇儿回来,可二房只有三爷和四爷两个男丁,四爷年纪尚小,她也只有倚靠着郑衣炳这一个法子。

为了不耽误三弟娶妻,郑衣息便主动去了荣禧堂,向郑老太太开口,说他要娶妻。

彼时的郑老太太欣喜无比,当即便道:“你能转过弯来就是最好,如今还在母孝也不急着过明路,只瞧中了那家闺秀前去捎个信就是了。”

立于荣禧堂正中央的郑衣息一身苍翠锦袍,面目坦然,挺挺而立,等郑老太太念叨完后方才撩开衣袍跪在了地上,只说:“孙儿要娶烟儿为妻。”

话落,荣禧堂内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

非但是郑老太太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连她身后立着的绿珠、缠枝等人俱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世子爷要娶烟儿为……妻?一个奴婢怎么能做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而且烟儿还是个天残之人。

“孽障。”随着一声高呼,郑老太太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手里握着的滚烫茶盏已狠力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郑衣息,飞溅出来的热水将他的衣袍浸湿。

“你是魔怔了不成?你可是我们郑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能娶一个奴才秧子?你是想让全京城都把我们郑国公府当做笑柄不成?”郑老太太气的胸膛不断上下起伏,脸色胀红不已,仿佛下一瞬就要断了气一般。

一旁的绿珠与缠枝等人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只说:“老太太息怒。”

即便迎着郑老太太如此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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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衣息依旧岿然不动地跪在下首,再一次重复道:“孙儿心里只有烟儿一人,还请祖母成全。”

郑老太太瞧着底下那脊背挺直、如兰如松的长孙,心里又恼火又叹然,既是暴怒于他这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念头,又总是狠不下去处置他郑衣息生了一张与已故的郑老太公极为相似的面庞。

终于,郑老太太阖上了眼,对身边丫鬟们说:“今日是世子爷喝多了黄汤,说出了些不着调的话,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严了。”

连霜和缠枝连忙垂首应是。

而后,郑老太太才用锋芒毕露的目光望向了郑衣息,语气里染着不容置喙的狠厉,“息哥儿,这样的糊涂话我不像再听见第二回,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丫鬟,等你的妻子进门之后把她抬为姨娘也就罢了。”

本来像烟儿这样的天残之人连给主子们做姨娘的资格都没有,郑老太太愿意让步,已是算对郑衣息多有怜惜了。

她说话时忍不住将语气加重了两分,没等郑衣息开口的时候就让绿珠等人将她搀扶了下去,心里已是怕郑衣息会说出更加离经叛道的话语。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她才往插屏后走了一步,便听跪得笔笔直直的郑衣息蓦地开口道:“祖母,难道你忘了我也是奴才秧子生的,非但是我,父亲也是。人与人之间本没有那么多不同,我喜欢烟儿,只想与她长相厮守。”

郑老太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连绿珠和缠枝温声相劝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便见方才还脚步蹒跚的郑老太太立时疾步走到了郑衣息身前,不由分说地便扇上去了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