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更何况只要他一日不立后宫,这宫里只剩下位妙龄太后的事实早晚会发酵出来。当务之急,是让他们二人不再如铁板一块,男女之情,是最亲密也最脆弱的关系,他们如果察觉到了有人发觉了,自然会有猜忌、多疑、忧心,无论是避险还是断绝,都会留下裂痕,我要做的便是将这裂痕扩大,乱了,才能浑水摸鱼。”

“主子英明。”

他满意地端详着自己填的棋盘,仔细地与书中的残局对照起来。

行刺事件的后果逐渐发酵开来,一方面,随着行刺之人身份的公布,对条编法是否太过苛刻、操之过急的看法开始甚嚣尘上,甚至有隐隐指向皇帝待万民是否仁爱的趋势;另一方面,皇帝遇刺这件事为其膝下无人、后宫空置的局面敲了警钟,算起来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大婚的时候。

最能名正言顺插手此事的,就是太后,因此这些天来,李檀的案头上摆满了各式各类、名目繁多的请安折子,先是外命妇的,到后来连朝中大臣都毫不避讳地要求李檀介入此事,为皇帝择后宫人选。

李檀望着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折子发呆,忽听外间通传皇帝来了,叹了口气,让人请他进来。椟玉说到做到,自那日答应要断了后便再也没有来瞧过她,也没送过只言片语,只在今天这该请安的日子,才照例过来。

她看着椟玉大步走进来,还是那般风姿神俊,在她面前站定后规规矩矩行了礼,而她也只能客气地回一声“请起“,明明是她一手推开的,李檀却还控制不了心头如虫蚁啃噬。

请安后,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椟玉默默看着她,目光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目光像夜晚后的雾气一样沉沉凝在李檀身上,她弄不清自己的想法,既知道这是理智的选择,更是自己主动做出的决定,可她看见椟玉的眸子,还是忍不住伤心,又忍不住庆幸。

伤心的是他们如今哪怕站在一起也有如隔着天堑,庆幸的是,尽管已经没了资格,可看到椟玉的情绪,她知道至少他还未放手。

“你那边,还好吗?”李檀先开了口,这段时间不知递了多少要求暂缓条编法的折子,连她这里也有所耳闻。

“还受得住,顶多恶心恶心我,还不至于动摇新政根本。”椟玉回答,口气平淡,可这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明明是被刺的人,可这么一顶“不仁”的帽子便这么扣下来了,君王的德性何等重要,哪里是他口中说的那么轻松的。

“你这里呢?可还好?”椟玉扫了眼桌上的折子,问道。

“还好,不过是些老调重弹。”李檀也一样一言略过所有的压力。

椟玉却欺身上前,拿起那厚厚一摞快速翻看起来,看着里面的言辞变得越来越露骨,不由冷冷一笑,问道:“确实是老调。”

接着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呢,你如何想的,打算要帮我迎一位挡箭牌吗?”他目光里全是逼迫,如剑虹一般压制过来,不惜用起帝王之威来求一个答案。

李檀的眸子在这目光中晃了一晃,然后仰起头望了回去,开口道:“不,我不打算帮你迎一位挡箭牌。”

“我在这后宫里见过的挡箭牌还不够多吗,你母亲刚进宫时也受过宠爱,可她不过是被当成父亲和先帝间粉饰太平的盖子,一旦关系恶化,谁都不再管她的死活,她的娘家难道不知道她在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可他们除了送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也没做什么别的。”

“贵妃够受宠了吧,可宫里的孩子不是还一个个出生吗?先帝对她的宠爱中,几分是宠,几分是爱,有多少是真心怜她护她,又有多少是把她当作了与前朝博弈的筹码?若真是爱她,会不知道贵妃如此身份、性子,越是捧上了天就越会惹足非议和不满。”

“这后宫里的女人,谁没有被亲人、家族、夫君甚至子嗣当过挡箭牌和踏脚石,我何必要再做这孽,拉人进来受苦。”李檀说完,面容已不见半分动摇。

椟玉望着她如玉的脸庞,明明是该被藏在深闺的国色天香,面上却满是坚毅之色,这就是他爱的人,明明受过命运的不公,明明装得冷心冷情,明明最该自私自利,却依然掩不住心底的清明。

“你若是迎人进来,那便敬她……”李檀哽了一下,继续说,“爱她,真心待她。”

那时,她也就能真正放下了。

捌拾贰、山雨

椟玉灼灼的目光直锁着李檀的身影,开口应诺,字字有如千金,“好,我答应你,如真的册立后宫,必好好敬她、爱她,真心待她。”

话里说着的是这后宫的未来,眼睛里盛的却依然是那个人,占得满满的,情思从眼角眉梢不自觉地外溢出来,那是有情人的目光,挡也挡不住,拦也拦不掉。

李檀被泡在那丝丝绕绕的目光里,她的防备建得很高,可椟玉总能有办法越过所有障碍击中她的软肋。

她转过身去,躲开这一切纠缠,她的身份容不得她如此恣意任性,也注定了她无法在此时有任何回应。

椟玉似是看透她心中顾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独自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朝中物议越来越盛,出了这样的事,皇帝的态度却丝毫未变,新政要推,后宫仍空,折子一日比一日上得多,却全部留中不发,犹如石沉大海。

正在这个时候,北境烽火起,养了一夏天的北狄草肥马壮,天气开始渐凉,他们骚扰边境倒是常有之事,可一般都就好就收,为的是谋些物资,这次却几乎倾巢而出,快马铁骑连取多城,逐渐逼近凉州卫了,甚至不留恋于在已夺下的城中劫掠,直奔南下而来。

朝中一下子炸开了锅,椟玉早有先觉,一直让人盯着北边,之前的密报就已经奏过此前北边的突尔察氏频有异动,可如此迅猛之势,其心可诛。

不乏仍有观望之势的人,尤其是已经太平了这么长时间,毕竟这些年来边境摩擦不少,最后多半也都平安落幕,许多人已经在温水中养了太久,面对爪牙锋利的异族,第一反应仍是以和解换取太平。

所以当椟玉在朝堂上提出正面反击、全力应战时,许多大臣面露难色,不讲支持、也不讲不支持,还在观望当中。

“万岁,臣以为北狄蛮荒之人,此番行径多半是想劫掠更多物资以为支撑其族度过冬天,来势虽汹可后劲不足,当以快马轻骑挫之锐气,其自可知难而退,此后可与之谈判,震慑威压,让其不敢再犯秋毫。”

说话的是朝中的中立派,他也代表了许多人的想法,如今这个时候,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若要打仗,无论是新政还是大婚乃至其他筹谋便需搁置一边,他这意见倒也还算是中肯。

椟玉听了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沉沉望着众人,他久居这高位,心思练得极为通达,就这么视线扫过去,那些极细微的变化也如同清泉映石一般,被他捕捉到隐隐的态度。

皇帝不发话,局面便有些僵持下来,尤其是少年天子的威压悬于殿上,逼迫得人心头打鼓。

这个时候,军中的表态就格外重要了,尤其是雍国公久掌兵权,如今虽被分化,可到底是军中资历颇深的老将,只见他错步向前,躬身一伏,禀道:“臣愿领兵,与北狄正面交战,必痛击蛮族,收复失土,还我大齐安宁!”

这个时候雍国公跳了出来,无疑是为主战添了一笔大大的砝码,皇帝此前隐忍不发,也算是表明了态度,可交战之事毕竟太过重大,尽管如今椟玉对朝政已有把控之势,但此前遇刺在先,对新政有所打击,后宫空悬、子嗣不丰,都是埋下的刺。

平日里也便罢了,椟玉自然有办法慢慢化解,可如今北狄进犯,大战将发,一下子激化了这些矛盾,就算是椟玉也无法大权独断,必须争取更多的支持。

雍国公的表态,便算是一份投名状了,他镇守边疆已久,又有累累战功在身,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若是君主顾虑兵权旁落,迎雍国公之女进宫,留其家人在京为质,则既可为盾亦可为矛。若能胜,则胜后以兵权换子嗣,从戎马转向外戚,倒也不失为一条安稳收编雍国公势力的法子。

这些帝王谋策,椟玉自然不会想不到,可他答应过一个人,绝不成为惯于算计、玩弄人心的君主,因此只接了雍国公这示意,表示择后再议。

甫一下朝,此事便传回了后宫,李檀手里拿着锦衣卫呈来的密信,飞快地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这信里有此前西边的奏报,也有近期的军情,更有今日在朝堂之上众人的态度和雍国公的表忠,李檀眯了眼,心思转圜极快,食指扣着木桌一下下敲击,面色十分凝重。

转头吩咐月宴,“所有人全部退下,你盯着些,不许任何人乱走乱问,有违背者,立刻密闭,等哀家来查。”月宴白了脸色,应是退下。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的珠帘传来叮铃之声,李檀端坐榻前,看着椟玉跨步而来,两人面色均是凝重。

山雨欲来,吹得满堂疑云深种。

捌拾叁、并肩

“我看了奏报”李檀将密信扣在桌面,抬眼看向椟玉,“北边你应该一直盯着的,为何会突然出事?”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一般他们夺下一城后会劫掠物资回去,可这次他们毫不恋战,直奔南下而来,已经逼近凉州卫,凉州乃西北首府,真被突尔察氏夺了去,西北就危险了。”椟玉磋磨着指节,仿佛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