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露出几分悲凉的痛色,在长案对面坐下,双手撑额,难过地说不出话来,胸膛翻滚许久,才慢慢正色道,
“我家两艘最大的货船被扣在益州,谢大人虽帮我解了难,终归得我亲自去料理手尾,我父亲因此缠绵病榻,合族不安,瑶儿,我着实对不起你,正如他所言,我没能将家务事料理好,让你陪我蒙羞。”
沈瑶目色漆黑,不置一词。
林豫想起谢钦行事的架势,露出挫败,“比起他来,我还差了太多,瑶瑶,我忽然没有信心能照料好你一辈子....”林豫泪如雨下,“你就当我是个懦夫,你恨我吧。”
她前夫是当朝首辅,他林豫区区一介商人,如何配得上她。
沈瑶三年都没答应他,这半年才松口,无非是感念他搭救过她,心里真的爱慕他吗,不尽然,林豫也不想被沈瑶暗地里拿着跟谢钦比,他比不上,他到底是个有自尊心的男人,希望在女人眼里他是伟岸的。
林豫离开了,又特意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将自己与沈瑶退亲的事说明,将过错都算在自己身上,哪知那里正笑呵呵回道,
“你也别自责,我们都知道了,原来那沈娘子的丈夫没有死,他从边关回来了,那人家还是夫妻,毕竟是为国征战的军人,你让着点也寻常,我看沈娘子这三年都不肯许亲,心里没准还有那男人,你成全他们是对的。”
林豫愕然,猜到谢钦为了沈瑶声誉出手,抹去了她寡妇的名头。
这样的消息自然传到沈瑶耳郭里,她气得吃不下饭,这一日没去铺子,躺在屋子里睡大觉,心里依然久久难以平复,自林家那二公子出现,沈瑶就知道这门婚事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晓得与谢钦无关,心里还是恼恨他插一脚。
睡了午觉醒来,她忽然想,她凭什么因为谢钦而难过,她照样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于是又打起精神去铺子里卖辣豆腐,沈瑶的豆腐铺,上午卖嫩豆腐,下午卖辣豆腐,铺子里请了两名长工,她过去时,人满为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忙了两个时辰回家,暮色四合,炊烟袅袅,沈瑶主仆相携去厨房做膳,刚迈出通往后院的甬道口,却见中间那堵墙已被夷为平地,
那身长玉立的男人优哉游哉在亭子里踱步,指着亭中那一桌佳肴,
“肆肆,饿了吧,我给你张罗了一桌菜,咱们趁热吃。”
沈瑶震惊地看着自家院子,就这么被谢钦给并入了那宽阔的谢府,一丈之外的谢府亭台阁谢,小桥流水,而她这呢,像是谢家一个落魄的厨院。
她愣是逼着自己没当场骂人,八风不动地撩了撩碎发,转身往外走,
“不必了,隔壁庞婶子留了我的饭,我去她府上吃。”
她急需喝口凉茶压压火气。
第 69 章
火气在胸膛滚过一遭后, 很快又平复下来。
谢钦是当朝首辅,弟弟以后还要混迹京中,不能得罪此人。
对熟悉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发泄脾气, 对外人不可以。
沈瑶压下怒火, 去了隔壁庞婶子家用膳,邻里街坊三年多, 大家都很喜欢沈瑶的爽朗与大方, 平日哪家得了新鲜的鱼或宰了鸡鸭之类,都会邀请沈瑶过去。
夜里,沈瑶默不作声坐在窗口, 瞥着那空荡荡的院子许久, 纤指在桌案上敲打了好一会儿,沈瑶决定冷漠处理。谢钦身负朝廷,家里还有个老母要应付, 哪里比得过她悠闲自在,她家业便在此处, 林豫也走了, 她无所顾虑, 谢钦能耗得过她?
沈瑶照常起早贪黑忙铺子的事。
那堵墙被夷平后,更方便谢钦出入。
晨起他给沈瑶准备养身子的燕窝人参汤,沈瑶自然不会喝, 谢钦也不介意, 跟在她身后去铺子,沈瑶忙着磨豆腐, 他便在一旁搭把手, 他毕竟从未干过这样的活,笨手笨脚的, 偶尔弄脏了豆腐,沈瑶也不责他,当了个睁眼瞎。
后来,他便捡着粗活干,或帮忙泡豆,或转石磨,慢慢的在长工的帮助下也开始上手。
只是无论他做什么,沈瑶熟视无睹,压根当这个人不存在。
铺子里的人皆知,那高高俊俊的男人是沈瑶前夫,均客客气气的。
每到午膳光景,沈瑶独自坐在屋内,其余长工下人挤在一张小桌用膳,压根没有谢钦的地儿,平陵猜到沈瑶不会搭理谢钦,只得亲自送来食盒,谢钦便在树下吃。
沈瑶支着修长的玉腿坐在炕床上喝茶,目光掠过纱窗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树下的谢钦,男人穿着一件茶白的长衫,通身无饰,像个落魄的书生,也不知道他折腾个什么劲。
碧云聪慧,趁着沈瑶在铺子里忙碌时,悄悄回了宅子,在原先那堵墙的地儿支起两个木桩,又把旧的床单被单给收拾出来,给拉出一面布墙,堵谢钦是堵不住的,好歹能遮掩了视线,叫沈瑶心里自在些。
宅子被谢钦并了后,沈瑶越发不爱回去,一日有大半日都在外头,只夜里回来用晚膳歇个觉。
无论她在哪,谢钦都跟着,只等沈瑶睡下了,他方才回书房忙公务,除了软磨硬泡,逼着沈瑶适应他的存在,别无他法。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耗着。
某一日傍晚,沈瑶带着碧云采购回铺子,铺子里的长工又卖完了辣豆腐,一伙人挤进狭窄的后院,洞开的膳间内的木桌上摆满了热喷喷的菜肴,干黄豆都被倒入土砻里给碾好了,只等着浸泡,硕大的浸黄豆的大木桶备满了热水,整个后院充满了烟火气。
忙了一日的人回来,看到家里被收拾得熨熨帖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心里着实是舒坦的,只是偏这个人是谢钦.....长工们瞧见那一桌子菜流出口水,见沈瑶面无表情,谁也不敢做声,起先大家掂量着沈瑶的态度,不敢亲近谢钦,可日子久了,多少有些看不下去,人都是有惰性的,都想坐享其成。
大家都看着沈瑶,等沈瑶吩咐。
沈瑶目光落在门口男人身上。
谢钦今日换了一件月白的长衫,衣摆猎猎,清致磊落。
任何一件寻常的袍子挂在他身上都能沾染那身独特的清越气质,袖子往上挽起,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腕,他略有些尴尬地看着沈瑶,
“菜备好了,吃一点吧,别浪费了。”
原先他在沈瑶那三进的宅子里给她做膳食,沈瑶不吃,为了避嫌日日在铺子里跟长工们一道吃,谢钦无奈,只得来这边帮厨,他就这么靠着厚脸皮在沈瑶跟前刷存在感。
沈瑶目光沉下来,就这么吃吧,遂了谢钦的意,不吃嘛,东西都备好了,仅有的那套碗具全部被他用了,她总不能真的把菜都给扔了重新再煮,多少有些矫情了。
沈瑶摆摆手,示意众人进去吃饭,
路过谢钦身边时说道,“辛苦你了。”
谢钦脸上的喜色悄悄往上爬,正想进去帮着沈瑶布菜,扭头却发现沈瑶招呼完大家,独自出了门,谢钦抬步跟了过去,沈瑶百无聊赖坐在前面的铺子口,在木笼里寻来剩下的半碗油豆腐,油豆腐不用炒便可以吃,沈瑶便吃了十来个油豆腐裹腹。
她不吃谢钦准备的晚膳。
谢钦那一瞬间眼眶都给气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