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后生可畏,莫怪太子殿下如此花心思扶植他。
“程绍?K,你老实告诉我,陛下如今情况如何?京中情况又如何?”片刻之后,他哑声问。
程绍?K虽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问起这些,但也没有瞒他,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镇宁侯听罢久久不作声。
“陛下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绍?K才听到他发出一声似是饱含着千言万语般的叹息。
“接下来,你有何退敌之策?经过上一回对阵,我军已经损兵折将,而西戎那边却已增兵,单论兵马数量,咱们已然落了下风。”却没有想到下一刻,镇宁侯话锋一转,问起了战事。
程绍?K精神一震,略微沉思片刻,便低声将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
镇宁侯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心里又是感叹又是欣慰又是苦涩。
朝廷有此良将,他纵是死也无憾了。
心口处忽地传来一阵拧拧的痛楚,那钝痛一下又一下,直痛得他额冒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侯爷!军医!”程绍?K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他,又高声唤着军医。
“不用叫了,我无事,你坐下来,我还有话问你。”镇宁侯捂着心口,制止住他欲去喊军医的动作。
程绍?K不得不坐到了床沿上,眉间难掩忧色,忍不住劝道:“侯爷有什么吩咐旦说无妨,只是这伤却是不能耽误的。”
镇宁侯却没有理会他此话,紧紧盯着他,沉声问:“我且问你,你投身军营,是为了护卫百姓,护卫家国,还是为了替太子争权夺利!”
程绍?K一怔,没有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说!!”见他不说话,镇宁侯厉声喝道,眼神锐利,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不敢瞒侯爷,绍?K初时投身军中,只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更教我程氏一族仰首挺胸做人,不教任何人欺辱。”程绍?K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如实回答。
镇宁侯听罢没有作声,只是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自然看得出,这些便是他的心里话,并无虚言。
“很好,那你可知,一个人若是想要建一番功业,将来得以封妻荫子,这当中必是要踏着无数人的尸骨,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个道理。”
“战场上,不分对错,只分敌我,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你需记住一句话,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最不能有的,便是同情心,尤其是对敌人的同情心,你可明白?!”
程绍?K心中一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还未曾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见镇宁侯缓缓地解开了身上的衣袍,再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后背着对他。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相信地望着对方从右肩延至腰间的那条既长且深的疤痕。
仅从这一道疤痕,他便可以想像当年这伤到底有多严重!
“这道伤,是一位十二岁的孩子所砍,当年险些要了我的命!不过那孩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当场便被我麾下将士乱刀砍死,尸首惨不忍睹。”
程绍?K呼吸一窒,竟一时不该说些什么才好,见镇宁侯动作艰难地想要系好衣带,连忙伸出手去助他将衣裳重又穿好。
“那孩子错了么?没有,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毁了他家园的恶人,理应千刀万剐!然而,我自问活至如今这般年岁,从不曾做过亏心事,故而,便是他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亦不曾有过半分愧疚!”
“天熙元年,东冥入侵我国土,为祸百姓,我奉陛下之命领兵出征,临行前立下生死状,不将东冥人逐出中原誓不还!天熙二年夏,东冥退出中原,天熙三年,我亲率十万大军追击东冥军,深入东冥国土数百里,斩杀东冥人无数。期间,数不清多少东冥百姓奋起反抗,无一不死在我刀下,那孩子的父母亲人亦是如此!”
“程绍?K,你说,那些东冥百姓冤不冤?那孩子冤不冤?”
“冤!可是,纵是知道他们是无辜,死得也冤,可我依然毫不手软。因为我明白,一旦我心软,倒下的便不会是我一个人,还有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更有我□□那同样无辜的百姓!”
说到激动处,镇宁侯再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程绍?K连忙替他顺气,一直待他平息下来,这才紧握着拳头重又坐到了床沿上。
“侯爷所言,我都明白了。”良久,他才哑声道。
镇宁侯的呼吸有几分急促,靠着床头定定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道令符,亲手把它放在他的掌心处。
“接下来的战事,便交托于你了!”
程绍?K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手上那道虎符。
“这……”
“我的身体自己心知肚明,只怕是再无法支撑完这场战事,太子殿下既然派了你来,必是相信你有此能力,而我也相信,以你之能,必然能扭转如今咱们的败势!”
程绍?K拿着那道虎符,也不知是怎样回到自己营帐的,他靠坐在椅上,皱着双眉想了许多。
从当年被迫护送一路被追杀的太子回京;到后来进了太子府首次执行刺杀命令,因一时心软,险些被‘弱女子’以暗器射死;再到万寿节上意外救驾,得太子力荐到了镇宁侯麾下。
至今,他想不起有几回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也想不起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有无辜的,也有不无辜的,但更多的是连他也分不清是否无辜的。
此番与西戎之战,倒像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均已增兵,均已派出朝中最得力的名将,本以为大概是小打小闹的一场战事,发展至今,倒像是生死交战。
镇宁侯在有援兵到来的情况下,意欲一举攻下西戎,彻底稳定西南郡一带局势;西戎在经历一场政变后,新上位的国君迅速增兵,请出沉寂多年的名将塔鲁。
如今双方势均力敌,但西戎占据地域优势,形势对他们而言却是更有利些。
***
镇宁侯战场失利身受重伤,定远将军程绍?K临危受命统领大军与西戎对战的消息迅速传回了京城,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连战无不胜,一生从无败绩的镇定侯都阵前失利,可想而知那西戎军如何凶悍,大概再过不了多久,前线又会传来西戎军侵入国土,闯进中原的不利消息了吧!
但更多人却是不明白,镇宁侯为何会选择将大军交给一个此前根本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程绍?K。只当有人朝着东宫的方向努了努嘴,众人当即恍然大悟,随即仰天长叹。
在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择贤选能,反而屈服于权势,将将士与天下人性命视为儿戏,镇宁侯此番决定,当真是晚节不保啊!
京城中,各处酒楼均有不少心怀天下的耿直学子聚集一处,痛斥当朝以权谋私,妄顾百姓生死,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仍只顾着争权夺利的种种恶行,大叹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没有任何人明确指出骂的是何人,可又人人均知道这骂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