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司屿口中的纪老,大约就是纪氏那位曾被英国王室授予爵士头衔的老家主。
“你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找到他?”苏稚杳困惑。
某人对外给她立下身份,无疑是有用意,这么一想,再联系来前他提到研究所的话,苏稚杳心中顿时门清。
她惊喜,从嗓子里压出几不可闻的气音:“该不会是为了我妈妈吧?”
贺司屿笑而不答,回眸同她对视,表现得还挺有绅士风度:“委屈苏小姐,配合我。”
苏稚杳眨了下眼,抿住上扬的唇,轻轻一咳,起范道:“好说。”
他笑,叹息。
主管走在前面,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以为是小夫妻在小声调情,心想这两人气场天差地别,像温奶撞上烈酒,感情竟能这么好。
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早已不是三十年代的样子,但还保留着老沪城记忆,纯铜指针电梯,元宝状水晶吊灯,旋转木质楼梯上去,一路都是长幅壁画,过道左右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很多古钟旗袍之类的旧物,像一座历史博物馆。
有一套酒红色绣花旗袍,配饰珍珠项链。
苏稚杳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想起她妈妈年轻时拍的旧照片里,有穿过一套差不多的,那时她还没有和乔家赌气嫁给苏柏,还只是沪城一个天真烂漫的富家小姐。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苏稚杳正想着,主管拉开二层饰有1933字样的深褐色大门,私人会场里抒情怀旧的爵士乐声突破阻拦,从朦胧瞬间变得清晰,有女声用复古腔调在唱那首经典的《夜来香》。
门一开,入目霓虹闪烁,纸醉金迷,主舞台上有爵士乐队,还有歌女立在老式落地麦克风前倾情演唱,舞池中央,旗袍女郎和礼帽男士成双成对,跳着交谊舞。
时光仿佛真倒流回了1933年。
舞厅旁,面对面摆有两张墨绿皮弧形沙发,有位老者靠坐在那里,身形精瘦,尽管年事已高,但品味不减,他穿英伦风西服,抽着一支雪茄,阖目在听歌声。
主管引贺司屿到沙发前,再弯腰凑近老者耳语了两句,老者才慢慢睁开深褶的眼皮,瞧见面前的男人。
贺司屿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不卑不亢,又十分得体:“纪老先生,别来无恙。”
纪世远有片刻怔愣,但也没太过意外。
“贺老板,稀客啊。”纪世远倾身,在水晶烟灰缸里磕了磕雪茄灰:“少见你在沪城。”
贺司屿一副君子端方:“这不是听闻老先生每年元宵都回沪城,贺某特意过来拜访。”
纪世远似是而非地玩笑:“打住,你贺老板的情,我可不敢受。”
贺司屿轻笑,垂下眼。
过两秒,他语气不动声色沉下去,慢声说道:“那我要是说,我来算旧账的呢?”
纪世远老皱的手一颤,神情倏而凝重,抬头看向男人的眼睛。
贺司屿面容仍有笑意,双眼漆黑如墨,静静回视他,眼底下似乎压着一池寒潭,透着阴冷的气场。
纪世远掩去眸底情绪,笑笑:“一把年纪忘性大,险些没想起来,早些年欠了贺老板一桩人情。”
贺司屿鼻息溢出丝不明意味的笑,没说话。
都是千年狐狸,心照不宣,话不用说透。
老花镜在鼻梁滑下些,纪世远这才留意到跟在男人身后的小姑娘:“这位就是贺老板的太太?”
“是。”贺司屿揽过苏稚杳的肩,将她往前带了带:“姓苏。”
苏稚杳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在他背后待着就好,就像女伴那样安安静静,却没想到突然被他特意介绍。
愣短瞬,她不慌不忙礼貌问候:“纪老先生好。”
他只说了个姓氏,纪世远还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来历,不过京市倒是有个苏家,苏家那叛逆的小女儿和贺司屿传过情,几年前他是有听过一耳朵。
纪世远狐疑地瞧了苏稚杳两眼,没多言,点了下头,抬手示意:“坐下说。”
贺司屿带着苏稚杳坐到对面沙发,随即便有两名侍者上前,一个为贺司屿递上一支点好的雪茄,一个为苏稚杳呈上一杯特调饮品。
这边,纪世远显然还在对苏稚杳的身份存疑,掌心握了握一旁的黑金拐杖,状似不经意一问:“我记得贺老板是不婚主义,难道是我记错了?”
苏稚杳双唇刚抿住杯沿,闻言顿了一顿。
贺司屿含住雪茄头吸上一口,香醇的口感在口腔过了一遍,慢悠悠吐出烟雾。
也不急着回答,他往后倚进沙发,长腿慢条斯理搭起来,在那团青白中眯起眼,薄唇轻轻扯出一道笑痕,嗓音很淡。
“曾经确实。”
纪世远看向苏稚杳,难以捉摸的语气:“你这小姑娘有本事,能逼得贺老板结婚,不简单啊。”
贺司屿扬着尾音“哎”了一声,握雪茄的手往上抬了抬,阻止他话:“费了大劲追回来的,纪老,别再给我气跑了。”
他含笑,眼里却没有温度。
明显不是调侃,是告诫。
见他护得紧,纪世远笑了两声:“贺老板瞒得深,隐婚的消息是一点没放出来。”
贺司屿脸上笑意浮了下,接过侍者送来的那杯威士忌,拎在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悠悠晃了晃,话听着还挺无奈。
“太太低调,不愿意公开我。”
这一言一语,每个字眼都在表达是他对人家意乱情迷,就差直白说,这女孩子他疼都来不及,谁都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欺她半分。
纪世远无疑是老谋深算,清楚贺司屿这样的人,对外不可能有一个字的废话,何况是秀深情,说那些话,自有他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