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夫人也知道这是花信宴?”叶清澜叫着她夫家名号,淡淡地道:“我们都是未嫁小姐,做女红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薛夫人突然过来,取笑什么‘绣鸳鸯’‘情意绵绵’,不知道是何道理?”
一番话说得杨巧珍脸色微红,辩驳不得,却听见有人笑道:“叶姐姐到底是做小姐的,规矩严,夫人们不过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说话的人正是卢文茵,她的智谋就不是杨巧珍可比的了,一面笑,一面走进人堆里来,自有夫人小姐给她让道,她看了一眼叶清澜,将手搭在杨巧珍身上,下巴也靠在她肩上,看着叶清澜笑道:“叶姐姐可别误会薛少夫人的一番苦心,咱们姐妹中只有你还没有个结果,她也是替你着急。盼着你早日成双,加入咱们的行列,这也是为你好啊。”
“是呀。”杨巧珍来了助力,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再纠缠什么打丫头的事,继续之前的话头取笑道,“我看叶姐姐都绣鸳鸯了,显然也是想做鸳鸯的,所以一心想助姐姐心想事成。怪我,心直口快了……”
“薛少夫人也是为姐姐好,她不说出来,我们还以为姐姐真是来花信宴上照顾妹妹的,哪知道姐姐也还盼着出嫁呢……”卢文茵立刻接上。
她们一唱一和,把叶清澜钉死在了恨嫁老姑娘的位置上,周围的小姐们都借故走开不听了,夫人中却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心善的,也替叶清澜觉得窘……
叶凌波眼中神色一冷,刚想说话,却被叶清澜拉住了手。
她像一个姐姐一样站了出来,挡在了叶凌波面前。
“薛少夫人心自然是好的,但眼神似乎不太好。”她平静拿出那个绣绷子来,道“我绣的不是鸳鸯,是鸠鸟,‘鸠’者‘九’也,有长寿之意。方才我听夫人们聊天,说到何老太君寿宴将至,老太君招待我们,宾至如归,我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就绣这一幅鸠鸟图,为老太君上寿。”
她一番话说下来,众人都愣了,凌波反应却快,立即笑着问道:“姐姐,这个鸠字怎么写?是不是就是鸠占鹊巢那个鸠啊?”
在这里的夫人,哪个不是人精,对于卢文茵姐妹仗着和何老太君投契,把何夫人挤到一边的行为都看得清清楚楚,叶凌波一句鸠占鹊巢,谁会听不懂?顿时都在心中暗笑,有几个和何夫人投契的,索性干脆笑出声了。
叶清澜无奈地看了凌波一眼,凌波只是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后汉书·礼仪志》中记载:‘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鸠鸟象征的是长寿有德的老人,汉朝老人有德者,过七十,赐鸠杖,自由出入官府,子女都敬重孝顺。正应了老太君今年七十大寿的典故,哪是你说的意思?”叶清澜不紧不慢地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凌波拖着长音作恍然大悟状,看向杨巧珍,笑道,“看来我也得多看点书了,免得和杨姐姐一样,见了鸠鸟还不认得,还认作鸳鸯呢……”
何夫人还在愣神,那边何清仪已经上来朝叶清澜行礼道:“姐姐真是用心,我替祖母谢过叶姐姐了。”何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不迭。
她们哪是谢绣礼,谢的就是叶凌波那一句“鸠占鹊巢”,在众人面前点出了卢文茵的行为。
卢文茵和杨巧珍吃了这个大亏,哪肯罢休,但她们没有叶清澜这样扎实的学问,一时又想不到反击的方法,倒是卢婉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笑道:“杨姐姐也是关心则乱罢了,清澜姐姐这样良善,老太君知道了,也要为姐姐上心的……”
她是未嫁小姐,不能点得十分明,但意思到了,杨巧珍立刻反应了过来鸠鸟还是鸳鸯有什么要紧?横竖她们是夫人,叶家全是小姐,夫人天生具有一项权力,无论怎么谈论婚事,取笑姻缘,都是“出于好意,关心则乱”,叶清澜二十四岁没嫁,又参加花信宴,她们这些夫人只要拿着关心她婚事的名义,就能一直说下去。
杨巧珍能反应过来,叶凌波自然更反应了过来。
她也知道这道理,索性先声夺人,在杨巧珍的话头起之前就扼杀。
“杨姐姐心烦意乱也有道理。”她笑着道,“毕竟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也难怪。古语有云‘投桃报李’,杨姐姐这样为我们姐妹着想,我们也该把姐姐的烦心事说出来,为姐姐分忧才对。”
她这话一说,杨巧珍顿时色变,也顾不得卢婉扬提醒她要继续说叶清澜的婚事了,立刻道:“你什么意思?别在这胡说八道,谁要管你姐妹的事了……”
叶凌波笑得眼弯弯,眼神中的意思却很明显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她的手段杨巧珍是听说过的,知道她身边那个杨娘子消息灵通得很,只怕这威胁真不是玩笑。
然而杨巧珍想息事宁人,卢文茵却不肯。
“既然如此,你不如说出来,知道的人还当你是为巧珍分忧,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威胁呢?”她立刻更进一步,明摆着是要把叶凌波架上去。
当众说出杨家的秘事,杨巧珍固然丢脸,叶凌波身为闺阁小姐,这样咄咄逼人,在花信宴上的前景也堪忧……卢文茵是拼着牺牲了杨巧珍,也要先斩断叶家一臂了。
局势正僵持间,众人身后却传来笑声。
第10章 凌波
“怎么就说到威胁了。”韩月绮带笑的声音从叶凌波身后传来,笑道:“凌波要说的话我知道,她是小姐不好说,我代她说了吧。巧珍现在是新婚燕尔,却要出来赴花信宴,想必是想夫君了,哭得眼睛都花了,难怪把鸠鸟都当成了鸳鸯呢?大家说,是不是?”
她的身份,在京中的少夫人里是头一名,沈大人如今正做着六部中的礼部尚书,正是位高权重,沈少爷又中了探花郎,天子门生,前途无量。她娘家清贵,夫家权重,又有女儿傍身,一出现在花信宴上,卢文茵的主客位置都要让给她。
所以她一出来,不管说的笑话好不好笑,众人都得一齐哄笑出声,年轻的少夫人们,让位置的让位置,行礼的行礼,何夫人都得亲自上前迎接,道:“沈少夫人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哪里的话。”韩月绮只笑眯眯拉着她的手,道:“何夫人多礼了,月绮该跟老夫人告罪才是,本来早上就该到的,实在是家中有事,走不开。等到中午,听说今年花信宴格外精彩,又有清澜在,我实在忍不住,就抛下家中的事来找清澜玩了。”
她说完,又拉住凌波的手,朝叶清澜笑笑,叶清澜无奈地看着她,道:“家中那样忙,还赶过来干什么?”
“我听碧微的丫鬟传信,说花信宴上热闹得很,就来了。”她笑着回头看卢文茵,“到底陈夫人清闲,一大早就来了,听说你们和我家清澜亲热得很呢?”
“吃醋了吃醋了。”有夫人立刻笑道:“谁不知道沈夫人和叶大小姐最好,陈夫人也得排到第二去。”
“那是。”韩月绮话里有话地对着卢文茵笑:“你们和别人玩我不管,要是和我家清澜凌波玩到一起,就是家里有事,我也一定赶过来,让我后院起火,我可饶不了你们。”
她说的笑话,自然众人都笑,一片热闹。卢文茵也只得偃旗息鼓,带着杨巧珍等人一起陪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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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韩月绮来,何老太君亲自赶来待客,韩月绮自然是有礼有节,连连道不敢,但一面“不敢”“老太君折煞我了”,一面带着笑,把卢文茵杨巧珍等人拿着叶清澜绣的鸠鸟图当作鸳鸯,还取笑叶清澜的事说了又说,说得何老太君都没法不教育了卢文茵一句“做夫人的,怎么好取笑人家闺阁小姐,这样待客,人家以后还敢来咱们家吗?”,至于杨巧珍的婆婆薛夫人,更是亲自对叶清澜赔了个不是。
但身份高也有身份高的烦恼,从她出现在花信宴上,周围的夫人们就没断过,熟的自然要来凑趣,不熟的也都赶忙过来攀附,小姐们也都上来诉说对韩姐姐的仰慕,“韩姐姐是咱们闺阁表率”,足足忙活了个把时辰,才终于找到机会和叶家姐妹独处。
彼时已经到了下午,天色将暗,雪也停了,地上一层薄雪,韩月绮的管家娘子打着伞,丫鬟簇拥着,和清澜凌波两人在偏僻院落赏梅花。
这时候才终于能说一点知心话。
“凌波过来。”她其实和清澜同岁,也仍是年轻心性,爱听趣闻,上来就忍不住问道:“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杨巧珍那么怕你说?”
“也不是什么事,她家‘薛少爷’在外面赌钱,欠了点赌债,薛夫人瞒着薛大人,婆媳俩一起拿钱平了。她婆婆怪她,因为是她堂兄弟带着去赌的,疑心是中了别人的套,婆媳俩因为这事,来的时候马车都不是一起出门的。”叶凌波云淡风轻。
韩月绮听得忍不住笑。
“你这丫头,消息哪这么灵通。”她有心夸凌波两句,看清澜皱眉,只得改口教训道:“你呀,这话私下说说得,花信宴上怎么能出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是未嫁的小姐,怎么能说这种内宅秘辛,不是坐实了心机深沉么?”
“杨巧珍欺负我们家上瘾了,不给她一记重的,她也不知道厉害。”凌波道。
“她是小人,你是千金小姐,何苦理她。”清澜纠正道:“就算是为我,也不值得。今年花信宴是你和阿措的事,你要顾好你自己,不用管我。”
凌波在外面总是听姐姐话的,也不反驳。但韩月绮是明白她的心思的,并不点破,只是对她微微笑着,暗自叹息。
等到要进去了,清澜先走,韩月绮落在后面,上台阶时,凌波去搀她,她反而朝着凌波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