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允略感可惜,正打算收回视线,突然意识到照片上占据面家最大的影子被他给直接忽略了,他揽着苏世誉的身影被清晰地授映到了雪地上。似是灵光乍现,楚明允后靠上了椅背再去纵览全图发现照片的焦点本就不在画上,而是落在了两人的影子上。

闷在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像要难以支撑地融化,楚明允在转椅上侧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吃晚饭的苏世誉,低又轻地唤他:“世誉。”

苏世誉正沉浸在思索中,没能听到。

楚明允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想走过去抱抱他,却看到办公室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打量。

这次苏世誉注意到了,放下了筷子叫她:“梦梦,进来吧,没事儿。”

梦梦一步一步挪了进来,站到了苏世誉跟前,活还没说出口,先红了眼圈滚下了一串泪珠。

苏世誉抽了纸巾给她擦泪:“别哭啊,怎么了?”

她一开口,就彻底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要截肢!”

“我知道,”苏世誉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都在给你想办法。”

梦梦脸上的泪水根本擦不及、止不住,哭得一塌糊涂,话也顺三倒四的:“我不要截肢,我想去上学……求求你了苏医生,我不要截肢,我不要一条腿……”

“好,好,不截肢。”苏世誉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安抚道:“我们用别的办法,让你还是漂漂亮亮的。”

梦梦又怕又慌张,满脸不信地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

“可是你上次就骗我!到手术室里你把我的腿切掉了我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骗你的,我保证。”苏世誉伸出手,“我们拉勾?”

梦梦瞧了瞧他的微笑,又瞧了瞧他的手,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那拉了勾你真的不能骗我了哦。”

苏世誉点头说:“当然。”

她接着又转向了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楚明允,伸出了小拇指:“你也要和我拉勾,你不准再帮苏医生骗我!”

楚明允与苏世誉对视了一眼,得到了许可,便弯下腰也跟她拉了勾:“我答应你。”

“那你还要帮我监督他!”

楚明允失笑:“好,我一定帮你监督他。”

小女孩这才放下了心,拿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然后如获至宝地拢着自己的小拇指,被苏世誉送回了病房休息。

“她要做手术了?”楚明允问返回了办公室的苏世誉。

“对,但方案还没最终确定。”苏世誉愁眉紧锁,“像她这样的情况最好的方案就是截肢切除,避免病灶继续转移和扩散。可是她的反抗太激烈了,她妈妈还告诉我,她好多次说如果做了截肢,她就要爬出窗户跳楼,宁愿死也不要当残废。”

“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以死相逼?”

苏世誉无奈地看向他:“也许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今年几岁了?”

“九岁。”

“这么小的年纪,还分不清孰轻孰重。”楚明允说,“你们和她妈妈商量过了吗,同意的话可以做完手术后再想办法开导她。”

“这不是小事,跟上次打针痛一下就结束了不同,截肢以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当然要考虑到她的意愿。”苏世誉摇头苦笑:“何况我都跟她拉勾保证了,这次如果再骗她,会给孩子留下心理创伤的。”

楚明允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办法,是把她的整块股骨和胫骨拿下来灭活,然后再放回去,就能保住腿了。不过这个手术太难了,效果也不一定会好,风险值不值得冒,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性这些问题还要等明天其他医生上班了再一起仔细谋划。”

楚明允看着他,忽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苏世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温热指腹贴在了眉头上,缓缓地抚平了癔起的冒心。沿着眉骨弧度下落,停在眉梢,然后叹息似的一个吻印在了眉间:“别皱着眉嘛,笑一笑。”

苏世誉的唇角慢慢扬起。

楚明允垂眼瞧着他的嘴唇,低声说:“刚才我就特别想亲亲你,你和孩子说话怎么就那么耐心温柔呢。”

苏世誉眼里藏着笑意:“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耐心温柔吗?”

“你这话问的就像送命题了。”楚明允说,“我只是觉得很不一样。”

苏世誉闻言却沉默了,忽而抱住了他。楚明允忙抬手回摸住。感觉到他放松了身体,将头靠在了自己肩头,声音里带了丝难以觉察的疲惫:“你知道从医这么多年,我最喜欢、感触也最深的是哪句话吗?”

“什么?”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12

梦梦的手术方案在一天后确定了下来,灭活处理,不做截装。上手术台前,苏世誉和楚明允通了一次电话,语气平和,并没有聊太多内容。毕竟苏世誉并非未经风浪,也曾直面死亡,这台手术虽然存在诸多困难,但远不至于令他紧张不安。

即将挂断的时候,楚明允突然叫他:“世誉。”

苏世誉的脚步微微一顿,倾耳去听:“嗯?”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祝你们两个好运,手术顺利。下班后我去接你。”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小女孩在麻醉后沉沉睡去。

苏世誉将会在她的腿上划开一道极长的切口,将骨头完整取出,封入百分之十浓度的盐水,形成高渗状态,保持温度,使得肿瘤细胞脱水死亡,最终完成灭活。

切口造成的大量出血将一块又一块纱布染成褐红色,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梦梦被推出手术室时,煎熬等候在门前的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无法抑制地抵着墙哭了起来。麻药的作用退去后,小女孩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瞅了瞅站在病床前的苏世誉,又转头看向自己妈妈,声音微弱地问出了第一句话:“我的腿咧……”

她妈妈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在呢,腿在呢,你看,苏医生给你缝合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