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允推开报告厅的厚重的门,像是打开了一个失控的八音盒,热场的音乐声和孩子欢笑喧闹声一股脑地冲了过来,吵得他头反一作。

楚明允一边适应着吵闹,一边在人群里搜寻苏世誉的下落,倒不难找,舞台斜对面的长桌后就站着那个笔挺的身影。苏世誉刚好也转头望见了门口,伸手挥了挥向他示意。

楚明允穿过人群站到了他的身旁,才看清前方的长桌除了摆着一台控制投影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还放了水果和饼干糖果等小零食不时有孩子跑过来拿,同时报以他们一个灿烂的笑容。

“原来苏医生是忽悠我过来给你看摊子的啊。”楚明允说。

“是啊,”苏世誉笑了出声,拿起一个饱满的小橘子递给他,“你今天的工资。”

“我这么便宜的吗,一个橘子就打发了?”楚明允故作伤心。

苏世誉想了想,又拿了一个橘子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里:“工作辛苦。”

楚明允细不住笑了,剥开橘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他环顾全场,家属们举着手机不断地拍照录像,年长些的病人安坐在椅子上,苍白地微笑着享受这一切,而孩子们纷纷脱下了单调的病号服,换上了色彩活泼的服装,有些还在光秃秃的头顶上戴了鲜亮柔顺的假发,精心地化了妆,将自己打扮成了动漫人物。

楚明允纳闷地问:“你们科室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子?”

“恶性骨肿瘤多发在孩子身上,这也是我们科主任打算举办活动的重要原因,他今天还亲身上阵了。”

他循着苏世誉的目光看去,一群孩子正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黄人玩偶,玩偶摇摇晃晃地把他们搅在怀里。

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噔噔噔地跑了过来,穿着缀满蕾丝蝴蝶结的洛丽塔裙,头顶浅金色的假发上还夹着一枚晶亮亮的小皇冠,既不拿东西吃,也不说话,仰着脸直盯着苏世誉看。

苏世誉露出一个微笑,半蹲下身对着她:“你今天好漂亮啊,小公主。”

小女孩撅着嘴,满脸的别扭。

“明天就是新年了,你还不打算原谅我吗,梦梦?”苏世誉柔声问。

楚明允闻言一惊,更仔细地打量起小女孩的脸。她化了淡淡的妆,显得气色红润健康,倘若走在路上就是一个寻常又可爱的小姑娘,楚明允压根没认出来这个是那天发病被他强按住的女孩。

梦梦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开口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苏世誉有些讶异,却依言闭上了眼睛。

楚明允看到她从背后拿出一张挤满了各样图案的贴纸,然后小心地撕下一只眯着眼微笑的红狐狸,贴在了苏世誉的脸颊上,宣布道:“好啦,原谅你了!”

苏世誉不明所以地静开眼,站起身拿手机照了一下,顿时失笑。

“跟你还挺像的。”楚明允忍着笑说。

他这一出声吸引了梦梦的注意力,立刻认了出来:“你是上次帮他按着我的帮凶!”

楚明允低头看向她:“对不起。”

梦梦大发慈悲地迅速原谅了他,说:“行吧,那我也给你贴一个吧。”

于是楚明允蹲下身,看着她皱着眉头对着贴纸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选定了一个,奇怪地问:“为什么我的是只小耗子?”

小女孩不满地抗议:“这是免子!!”

苏世誉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

到了十点钟,演出开始。医生捡起了许久不练的小提琴,护士们排练了好几天的手语舞,小孩子像模像样的动漫走秀,诗朗诵,还有志愿者抱着吉他温柔地唱着歌,赞颂着生命、理想和爱。

楚明允和苏世誉站在台下默默地看。他们的肩膀挨在了一起。

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需要苏世誉主刀,但楚明允并不急着离开。

“反正我已经放假了,在哪儿闲着都一样。等你下班,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个年夜饭。”他在苏世誉走进手术室前挥了挥手,“手术顺利。”

这台手术的内容并不算复杂,只是病人年纪大了,又附带有其他病症,需要格外的谨慎小心,最终结束缝合时,已经比预估时间多出了半个小时。

苏世誉走出手术室,望见窗外的夜色浓重,稀稀疏疏地下起了小雪。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没有瞧见等待的人。值班的医生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出去了。他转而去护士台询问,护士也是摇头表示没注意。

苏世誉摸出手机调出了联系人号码,却莫名迟疑了,心里好似校风吹去了一块,听得到空洞寥落的回响。他沿着走廊往偏僻处走,犹豫再三,还是没拨出询问的电话,靠在栏杆上慢慢编辑了一条语气自然的祝贺新年的短信。正要发送,他的余光蓦然管见楼外的路灯下站着一道顾长背影。

雪地皑皑,花坛里一丛红梅怒放,楚明允独自立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发上肩头染了点点白痕。

或许是这表太安静,窗外的风声呜咽,不知名的酸胀情绪拥堵在了胸膛,苏世誉远远地望着他,无端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觉得他仿佛已那样等待了上千年。

苏世誉不愿再想下去,将手机揣回口袋,转身下了楼。雪仍在下,扑面凉丝丝的,他向那个背影走去,积雪在脚下踩出细小的咯吱声。

楚明允闻声回过头来,笑了:“下班了?”

苏世誉站在他身旁,清楚看到他满身的晶莹雪点,“不冷吗,达在这里做什么?”

“不算太冷,无聊下来随便转转。”楚明允移回视线,“你们医院的红梅开了。”

苏世誉跟着瞧去,白雪红梅相映衬:“是啊,开得真好。”

“好了,改天再看,我们先去吃饭吧。”说着楚明允转过了身,他先前一直隐没在阴影里的半张脸露了出来,看得苏世誉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明允莫名其妙:“笑什么?”

“你验上的兔子贴纸忘记撕掉了。”苏世誉按住他想摸索的手臂,主动伸手去帮他。

抱着胡萝卜窝成一团的兔子小贴纸在楚明允的脸颊上待了太久,边缘严丝台缝地贴着,苏世誉用指腹缓缓摩掌,惹得微有些酥痒,贴纸慢慢温起了一角,接着就被顺利地轻轻撕去了。

楚明允喉结滚动了一下,握住了苏世誉要收回的手,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他慢慢地倾身靠近。

苏世誉没有移开目光,没有躲避,话音一瞬间消失在了喉头,只静静看着,任由他将自己的眼镜摘去了。

楚明允将这视为默许鼓励,低低地笑了,再凑近一些,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他们的皮肤都被风雪吹得失了温度,嘴唇也柔软微凉,楚明允厮磨般地啄吻,一次比一次探索得更深入,像是彼此在分享温度,又像是互相汲取。

亲吻缠绵的滋味比预料之中的更令人沉醉,他们的气息交织,由唇齿间升起的热度随着酥麻过电似的游走了全身。等到漫长吻结束分开时,两人都乱了呼吸,脸上的温度足以消融冰雪。

楚明允仍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苏世誉,噪音微唾地问:“现在我能申请成为男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