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骗子。兰波在心里腹诽。

童磨就差没把“我很柔弱”四个字写在脸上,虹色的眼睛里全是刻意凝聚出的无辜。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兰波发出不想认真干活的声音。

童磨状似无意地感慨道:“我本来已经打算把那天晚上的经历告诉你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最后是你自己先想起来的……不管怎么样,准备好的东西还是给你吧。”

说到这里,童磨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三花猫眼睛一瞟就知道,这是童磨利用异能力【昨日重现】制作出的便签。

“这是?”

“我以前的监护人把她的异能力给了我,”童磨将这张便签纸递给兰波,“念出便签上的名字后,你会被拉进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小空间。”

“我已经把那晚的记忆储存进去了,包括在擂钵街把你们带走的过程。当然,现在别念出来,”童磨连忙制止了兰波开口的动作,“找一个你觉得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到那个时候再去确认里面的内容吧。”

童磨的声音渐渐变得轻盈,好像放下了什么小小的执念:“这就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广濑医生让我不要被过去束缚,推己及人,我也不希望你被过去束缚,”童磨像是在讲一个带着温馨与期许的睡前故事,尾音里点缀着女孩子特有的俏皮,“但对于你来说,第一步就是要把它们都找回来吧?”

保护与包容向来是相互影响的。一开始的童磨利用了兰波的失忆状态,半哄半骗地让兰波和他们一起生活。久而久之,就连童磨自己也觉得,他们就是应该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

童磨虽然不会热烈地表达爱意,毕竟这种浓烈的情感她不曾拥有,但既然是家人,她也会很大方地承认,承认自己不希望兰波被迷雾般的过往缠绕,从此步履维艰。

个人意志会受到情感的左右,但个人意志不会只能从情感中诞生。

在童磨的认知里,她想要做什么,会去做什么,这些都不需要太清楚的理由。

童磨缓缓从地毯上坐了起来,鬓角的碎发被她压得高高翘起,双眼中满是期待:“找到魏尔伦,拿回以前的记忆,然后把那个不听话的大笨蛋带回来,让他好好教教中也怎么使用自己的异能力。”

兰波也跟着坐直身体,越来越深的笑意渐渐爬上他浅色的眼睛:“遵命。我会让他将功补过的。”

童磨又挪得更近了一些,在三花猫的注视下朝着兰波张开双臂:“要抱抱吗?”

回应她的是兰波带着好闻香气的温暖拥抱。

“谢谢你,”童磨把脸埋在兰波的怀里,小声呢喃着,“谢谢你把我和中也带出实验室。”

童磨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实验室里停留的最后一晚,踏着月色来临的兰波帮她拆掉了电子项圈,给了她一个不算熟练的拥抱,让她稳稳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带着她一步步走向真正被开启的未来。

第22章 道别

在兰波向童磨说出自己的打算后, 他非常果断地辞掉了酒吧的工作。

哪怕表面上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他一点也不慌张,直接转道去黑市赚了几笔消息稳妥、报酬也多的外快, 为自己攒下一笔充足的路费, 并将多余的钱全交给了裕子奶奶。

毫无防备地收到一笔巨款, 老人又惊又急, 生怕兰波做了些被写在刑法上的事。

被怀疑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兰波哭笑不得。虽然他接的那些私活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但至少是仔细筛选过的,不会在明面上被人追查,更不会引起官方机构的问责。

如果一位欧洲谍报员会在不起眼的小任务上翻船,只代表他非常不专业。偏偏身为超越者的兰波被欧洲谍报机构花了大力气培养, 专业素养极高。那几个小任务的难度只能算是入门, 完全不会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渐渐找回了以前做任务的感觉。

面对任务时的熟悉感让他渐渐染上锋芒,像是刚刚觉醒的睡美人, 眸光流转间不是爱恨情仇,而是对王位的势在必得。

这便是最真实的兰波美丽中暗藏危险, 忧郁中难掩傲气。

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熟悉的“日常”是万万不能说给老人听的。

兰波想起刚来中华街时,对着左邻右舍们编出的那套“家族子弟被迫流落他国”的故事,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拿出来用。

“我收到了兄长的来信。他告诉我父亲病危, 可能撑不了太久了,”说到这里,兰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语气里却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失落, “直到病入膏肓才想要修补家庭关系, 居然还能假装一切龃龉都不存在,真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 是特意留给老人自己脑补的。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免得将来留有遗憾,”裕子奶奶先是满脸爱怜地拍拍兰波的手臂,转而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哎可你还没告诉我,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故意板着脸,一副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兰波就等着老人说出这句话,面色恳切道:“都是兄长拜托出海的朋友捎给我的,我把容易被人盯上的东西卖掉了。”

“养孩子的责任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说到这里,兰波终于投入了真情实感,“童磨和中也以后可能会去上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帮不了太多的忙,只能提前留一笔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裕子奶奶也没有继续推脱,而是将钱仔仔细细收了起来,长叹一声:“知道了,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要照顾好自己,毕竟身体最重要。”

老人的眼神就和在中华街初见时那样,盛满了阅尽千帆的理智与温和:“孩子们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不要逞一时之气,安全回来最重要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听到老人的叮嘱,兰波微微怔愣。

他想到了法国的民居与农田,还有羊肠小路上奔跑着的孩子们,想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漠的眼睛,还有让人心生不悦的古怪氛围……

在这一瞬间,他又捡回了一段记忆,与眼下的情形没有任何的相似,而是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出生在法国乡村,身为军官的父亲早年离家出走,只留下孤僻又严厉的母亲抚养子女。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兰波不愿停留,十几岁的时候也离开了那个愚昧之地。之后他四处漂泊,机缘巧合下被欧洲谍报组织培养,渐渐被混乱的世界捶打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不羁的风,不歇的雨,不愿再揭开长满霉斑的过去,但也曾像任何一个稚嫩的小男孩那样期盼过普通却温暖的家。

他没能在故乡夏尔维勒达成心愿,却在大洋彼岸的横滨找到了归处。

原本笼罩在眉眼间的忧愁与疏离都被一双长着皱纹的手轻轻拨开,将男青年的希望与生气都挪到了阳光最温柔的地方。

兰波朝着老人缓缓绽出一个不含阴霾的笑,仿佛云销雨霁、东云见日。

“好,我答应您,我会安全回来的。”

而且还会带着一个一米九的大朋友一起回来。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兰波很快确认了去法国的行程,在一大两小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横滨。

刚来中华街的时候,兰波一身狼藉、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他披着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羊绒围巾,头上戴着老人亲手做的羊羔毛耳罩,手提箱里装着魏尔伦留下的帽子,脸上是缱绻又安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