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拿着文件夹起身,椅子发出摩擦地板的动静,周帅身体一震,脊背发凉。

“吃饭去吧。”陈墨说完出门,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本来打算去找李燃,陈墨被迫和同门聚餐,加上李燃刻意强调他马上要考试了,要学习,陈墨按捺下寻他的心思,已经找到两人别扭的原因,或许是原因之一,陈墨很想修复两人关系的小瑕疵,但也不想耽误他。

李燃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图书馆,还都待到闭馆才出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勉强摸透了几门课,加上老师勾画的重点,基础课程起码不用挂科了,高数他就算了吧,果断放弃,有舍有得,因此花费好几天努力后他松了老大一口气,这会儿才想起来看手机。

陈墨的消息倒是一天不落,内容也很丰富,什么中药寄放在宿舍阿姨那里记得取,穿秋裤,下雪带伞,每天的晚安也有。

李燃看着那简短的对话,勾唇快笑出声,陈墨倒是有让他意想不到的一面,硬邦邦的语气总说些让人暖心的话,那冷峻英朗的脸也是,会偶然浮现温柔委屈。

所以,为什么管他像管儿子似的?

李燃冷哼,回了他的消息:【知道了】

对面像是等着他,立刻回复:【学完了?】

李燃咬了下唇:【嗯】

特高冷!特有范儿!

李燃也尝到了那种被人捧着的滋味儿,谁让陈墨以前老是不回他消息,他连发好几条配上表情包,陈墨才吝啬地回几个嗯,不,还把他给钓得死死的。

李燃没高兴几分钟,陈墨又了无音讯。他也没意思地收拾东西,袁家豪见他要走连忙收好包,即使他火烧屁股没学完也不一个人留图书馆。

俩人在路上聊天,说到受伤的地方已经好差不多了,袁家豪多问一句后续问题解决没有。

“解决了,第二天就解决了。”

袁家豪点头:“那成,周长胜家里也是有背景,拖久了对方把学生的嘴一堵,找警察局的把监控视频删除,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说系统出问题丢失了,最后就判个意外事故,千儿八百块钱的一赔,连拘留都不用,人家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你自己还吃个大亏。”

“说的对,对方给台阶就下吧,万一以后要在北京发展,别给自己埋雷。”

袁家豪感慨:“是,北京城大啊!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李燃手机突然震动,看见来电显示,他皱了下眉,冷意一闪而过。

“来一支。”李燃伸手,勾了勾手指。

“咋了?终于想抽啦!我还以为你戒了呢!”袁家豪摸出兜里的一包烟,先叼在嘴里点上,再把打火机一起递给他。

李燃抽了一支出来,将烟盒还回去:“谢了,来瘾了,你先回去吧,我接个电话。”

“行,我回去了,才8点,我玩儿两把。”

李燃寻个僻静地方的间隙,手机里就接连来了两个电话。他嘴里衔着烟,打火机啪地窜出小火苗,香烟顶端溢出小团火星,在漆黑的夜色里忽明忽暗,李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青色的烟雾自他润红的唇间弥散,他才在挂机之前点了接通。

“说。”李燃语气不好也不坏。

“小燃,小燃,你把钱打给我了吗?过几天就到时间了。”

“什么钱?”

“就是,就是买保险的钱啊。”

“您很久没联系我了,原来打电话是说这个。”李燃不明意味地笑了下:“当然你是我妈,能张嘴我肯定不会拒绝,但没想到妈还挺会狮子大开口。”

李母在对面支吾,发出欲言又止的呼吸。

李燃拇指轻弹烟蒂,烟灰掉落,没入雪堆,他语气平静:“妈,您也打过工,吃过苦,怎么会觉得一个十多岁,还没出社会的人,离开家半年就有七万块钱?”

“可是,可是,你不是答应了吗?妈以为你答应了,就是有。”李母犹豫。

“我答应?我肯定会答应,毕竟妈您终于想到了养老问题,而您也知道,只要说给您养老,我是毫不犹豫的。”李燃轻松笑道:“不就是钱吗?我有,您儿子在外面才杀了个人,刚刚才抢完银行呢,您要多少有多少,7万?那算什么,您也别想自己凑了,儿子给你包了,养老保险你别管,我全出了。”

李母惊恐地喝止了他:“小燃,你别吓我!不会的,你不是读大学了吗,大学都有奖学金,还有国家补贴,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吧,剩下的妈自己想办法,别说这种话。”

李母被他半真半假的话吓得嗓音发颤,他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变成不是她的哭诉,就是李燃的劝阻,现在还多了正话反说,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和她这个大儿子正常交流过,但既然读高中都能有本事领到几万块钱的奖学金,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李燃出门就能赚大钱。

李燃深吮完一口烟,尼古丁的滋味在肺部扩散,麻痹着拉扯的神经,他不带情感:“自从那件事过后您就没再管我要钱,这才过了三年,就忘了发生过什么是吧,我现在可想起来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母底气不足地劝说:“可,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啊,怎么能记仇呢……”

一家人?

去他妈的一家人。

李燃骤然冷脸:“杨东发又欠了多少债?妈最好是实话实说,不然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果然他这话一出,李母在对面就捂着嘴哭,几乎是条件反射,李燃的心也闷得发痛。但他没有出言宽慰,只是静静听着,那压抑的哭声他听过太多次,一开始愤怒心疼,到最后无奈麻木,如今相隔千里,再次听见,仿佛梦魇困身,魔音入耳,利爪袭来,凶狠地扼住他的咽喉,令他窒息而死。

黄色的滤嘴湿润,烟身燃烧过半,对面哽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燃吐了口气:“不说就算了,你把要用的证件给海哥他们,我托他们给你办好。我之前说过,我给您养老,这句话我从小说到大,什么时候都算数,只要您开口。妈也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拿养老保险当借口来找我要钱,既然确实有养老保险这事儿,那就买,您也努力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好好享福。”李燃话锋一转,言辞狠厉起来:“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钱要么给你买保险,要么我一分都没有。”

李母哭的伤心,李燃也没有不耐烦,只问:“听明白没,妈。”

“嗯……嗯……”李母抑制着哭腔,点头答应,又开始深深的抽泣,带着希望灭绝的悲怆。

女人连哭声都不敢放开,那颤抖瘦弱的身躯浮现眼前,回想当时的情形,他妈听见他矢口答应,高兴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几天怕是知道他愿意掏钱,杨东发就没打她,她过了点好日子吧,他就知道是这样,也不打算深问。

在哽咽沉闷的虚弱哭声中,李燃横生绝望,心底再次渐渐触动,说了几百遍且无济于事的话又跑出嘴边:“离开他吧,妈,我养你。”

李母或许是晃着脑袋说的,模糊不清,但还是那般拒绝:“不……我们……离开他,家就散了,你弟弟还小。别,别说这种话了,小燃,你过年回来吧。”

还是死心不改,他妈能想到养老,能为自己考虑,肯为自己花钱,他以为她是想通了,他即使没把握也会答应。没想到当初养老送终的承诺,现在化身成他妈变相捅他心窝的利刃,还是他亲手奉上的。李燃只感觉胸口被划拉了一道口子,悸动鲜活的心脏被人生生剖出,当着他的面来回捅上十几刀,再扔进碎肉机里搅得稀巴烂,最后倒在泥巴地上喂了狗,连狗都嫌弃他贱,不愿舔一口。

指尖架着的烟头快要烧到手边,李燃放在唇间轻吮完,火星忽闪两下终于熄灭,他淡然道:“行,那我就提醒妈一句,当初说了我养您,也别忘了我说过的前提条件,只要你离开他,离开杨东发,哪怕你带着杨万辉那小子走都行,否则,一切免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