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只得道:“今夜等等看罢。”

回盈月楼后,姜离又重新更改了简娴的医方,如今春暖花开,她已有为简娴施针的打算,只是简娴病情特殊,她不得不谨慎相待。

定下医方,姜离和衣等到四更天,眼见窗外毫无动静,她方知沈渡不会再来,想着翌日还要入宫给景德帝看诊,只得先歇下。

十八日傍晚,姜离依令于酉时前至太极殿。

但到了太极殿外,却见宁珏与于世忠二人侯在殿门口,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姜离心底正起疑,便听殿内传来景德帝的低喝。

姜离心头发紧,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宁珏率先看到她,随即于世忠上前来,“姑娘来了,今日只怕得等等,等陛下见完几位大人才好。”

姜离应是,又担心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可如此大怒。”

于世忠苦笑,“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几声告罪,姜离屏息一听,似乎听到了裴晏之声,她有些奇怪,而于世忠闻声不对忙往殿中去。

待于世忠入殿宁珏才靠近了些,轻声道:“是那邪教案子出了点岔子,那姚璋行事太过雷霆手段,如今连师兄都吃了挂落。”

姜离低声问:“怎么回事?”

宁珏道:“前几日不是查到了军器监弩坊署令那位夫人与那位程大嫂有私交吗?这几日我们走访相国寺周边和潘府,确实证实了小郡王所言。那潘夫人自己也是久病成医,一年之前,她在相国寺后山采药之时被蛇咬了,当时情况危急,是同去采药的程大嫂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潘夫人给银钱程大嫂还不要,就此两人身份悬殊,却有了交情,也是因此,潘夫人才把自己得来的‘真神’介绍给了程大嫂。”

“那位潘夫人已经招了?”

宁珏颔首,“当日从小郡王那里得了消息,我先去潘府下人那里查了查,确定她和程大嫂这层交情之后方才告诉了姚璋,这位姚指挥使行事利落,当天晚上便进了潘府拿人,把潘秀成夫妻都带回了拱卫司,这两日上上下下审问下来,已经基本确定,这位潘夫人的确是着了道上了当”

姜离紧张道:“可真是无量道?”

宁珏叹道:“还没问出来,这个潘夫人说自己是从城中一位姓余的江南绸缎商那里入道的,起初是因她久病难愈,病急乱投医之下信了那商户,但她没想到自从信了那商户所说的天尊圣主之后,她的病当真缓和了不少,这令她认定了那商户说的是真的。”

姜离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宁珏耸肩,“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啊,但那夫妻二人怎么审都是一个说法,不像有假,那位夫人在房中设了祭台,起先只是供奉天尊,就和礼佛问道一样,后来看她心诚,那商户才教她如何侍奉,无外乎是贪了些银钱,又给了什么神物符水之类的东西,且不许她传道于他人,那潘秀成觉得她遇上了神棍,可连她病重苦痛,便也随她去了,她二人都不知什么无量道有量道的……”

姜离忙问:“那姓余的商户呢?”

宁珏抬了抬下颌示意殿内,“商户跑了啊,那人做过生意是真,但一切出身都是假的,连下人也是一年多之前采买的,陛下如今生气便是为了此事。”

“怎会跑了?”姜离也很是失望。

宁珏撇嘴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姚璋,可又想着此事到底是他负责,我又刚来不久,结果姚指挥使一听,便把潘家上下的人都拿了,动静不小,那人只怕是收到了消息,在潘家被捕的当天晚上就出城了,好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姜离秀眉拧起,“那和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宁珏无奈道:“其实无关,只不过前天晚上我们搜那姓余的时,师兄竟出城了,一晚上没找到人,昨日清晨回来之后才知这边线索断了,陛下知道此事后因几日前的事,连带着对他生气呢,大理寺本就是协查,多少要担些责骂。”

姜离心底涌起两分怪异,“前夜出城?”

宁珏道:“说是去探望老国公爷了。”

老裴国公裴渊在城外清修,裴晏的确常去探望,姜离了然,不禁低声咕哝道:“陛下还没消气……”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而开,剑眉冷目的姚璋率先走了出来。

宁珏见状迎上去,“陛下如何说?”

“回衙门再说。”

他撂下这话抬脚便走,宁珏看了看姜离只得先跟了上去。

裴晏慢一步而出,二人四目相对一瞬,于世忠又跟了出来,“大小姐,可以进来请脉了。”

如此姜离只得先给景德帝看病,待入了殿门,于世忠近前来轻语两句,姜离听完放了心,“那是太好不过了”

姜离说着绕过屏风往西窗处而来,待行了礼,景德帝一边请脉一边面色如常问:“朕听江陵郡王说,你此前救过他的性命?”

姜离一愣,忙道:“不算救命,只是小郡王病发的急,臣女恰巧在跟前。”

景德帝纳闷道:“你的针术极好,只教几个医女可会觉得大材小用?”

姜离敛眸后退两步,“臣女不敢。”

景德帝叹息道:“你不必紧张,你的医术有目共睹,倒是令朕想起来,这几年长安城中少有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了,女医更是少有,昨日广宁伯入宫来,提起你,他也十分感叹,说他家女儿此前病入膏肓差点没了性命,也是你治好的。”

郭淑妤当初乃是装病,姜离可不敢居此功,景德帝见她谦逊,又道:“他如今在执掌太常寺,太医署也在其麾下,他自己虽不懂医,却言太医署内青黄不接,那些擢选来的医学生多有难过考课者,尤其是针道。”

姜离抬起头来看着景德帝,“陛下是说”

景德帝牵唇,面上笑意有几分慈祥意味。

于世忠在旁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陛下问了淑妃娘娘,娘娘说大小姐教医女们十分用心,教了月余她们长进便极大。而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针博士却只有一人,且那位老先生自己也是年迈多病之身,实算有心无力,从去岁初开始,已让一众太医助教。但太医们各有所擅,即便擅长针道也各有路数,这半年下来针道生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学,学不精不说,五花八门的课业繁重,私下里也是一片怨声载道。”

于世忠说着也是一叹,又道:“早些年太医署请过不少民间的大夫为客卿博士,如今大小姐的针道既不弱与年长的御医们,若大小姐有心传道授业,陛下可不愿您屈才。”

姜离眼底一片雪亮,直看向景德帝,“陛下,可是当真?”

景德帝看出她很愿意此事,含笑道:“君无戏言,但本朝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朕能给你教学之便,不能予你医官之身,你可愿意?”

姜离生出难抑的激动,“臣女愿意,臣女不求名禄。”

景德帝瞳底浮起两分激赏:“女子有此心实在难得,但朕不会让你白白辛劳,该有的束脩俸禄都不会少。既如此,朕派人去太常寺走一趟,让广宁伯和金永仁安排此事,你身份在此,不似寻常医博士,只像教医女们一样半月一次便可,此事朕未和你父亲还有你姑姑商量,因朕瞧你也不似能听他们话的。”

姜离在景德帝的揶揄中福身应是,于世忠忙吩咐小太监传令,待交代完,才伺候景德帝躺去龙床之上。

姜离抑着心内涌动,定了定神,打开针囊仔仔细细为景德帝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