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宗源心知大势已去,道:“自然见过,范长佑的尸体被敛在了义庄之中,前来敛尸的是他的叔父和堂兄,我给了二人五百两银子,他们便把范长佑的尸体带回了老家安葬,自那以后,再未在麟州城见到他们,之后我又寻来另外三人父母将此事说明,这才有了四人相继离开麟州书院之事,他们也不愿孩子成为杀人凶手,对我自然只有感激的。”

他说着长叹一声,面上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我本以为此事已经了了,直到一年多前,我听闻魏青杨二人死在了彬州,当时我便心生不祥之感,还派人去彬州走过一趟,但彬州府衙几月都未找到凶手,我也没了法子,后来我想着彬州近,而长安千里之遥,他们不可能找过来的……”

“他的叔父和堂兄,倘若如今再见,你可认得出来?”

裴晏话音落下,付宗源道:“他叔父我认得,但他那堂兄当年寒冬岁末,面上裹着寒巾,我只依稀记得一双黑亮的眼睛,面容已忘了。”

“你可曾在这书院之中看到眼熟之人?”

付宗源沉沉摇头,“不曾看到,若看到”

他说至此话语一顿,面上尚有咬牙切齿之意,裴晏便又道:“那你此前找来名册和书院学子的课业,是为何?”

“找来名册,是看看有没有从麟州来的人,找来课业,是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字迹,当年收敛尸体之时,因他叔父不擅笔墨,是他堂兄画押签字,他堂兄的字迹十分工整,我还有几分印象,但我已经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类似的笔迹……”

裴晏忙道:“你当真确定?!”

付宗源惨笑道:“难道我还会与裴少卿玩笑?我所知道我都说尽了,没错,我当年是包庇了怀瑾,但……但我也尽力抚恤范家了,五百两银子不少,他叔父父子是接下的,他们若要偿命,何来收了银子?如今……如今若是为了范长佑害死了四条人命,那他们也应该处以极刑,在凶手抓到之前,我不会回长安认罪!”

裴晏失望地看着付宗源,“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你给的银两他们若是不要,你待如何?”

付宗源一时语塞,裴晏道:“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付宗源被带走,裴晏又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后来知道了多少内情?”

袁兴武坦然道:“我只知有个孩子因袁焱几个出了意外,并不知什么凶神献祭,若是知道,我怎会把袁焱这等祸端留在长安?当时堂兄送来的书信我仍保留着,这些皆是证据。但后来我听说彬州那两个孩子相继被害,曾怀疑当年麟州之事他们有所隐瞒,可再问时,堂兄和袁焱皆无可奉告,军中事务繁忙,我便未把此事当一回事,如今堂兄人已回了麟州,大理寺稍后去麟州追查时堂兄必定配合。”

裴晏打量他片刻,“也好,袁将军深明大义,那如今还是以书院命案为重。”

袁兴武一默,“袁焱尸首在何处?”

裴晏看向内堂,“九思,你带他们去。”

九思应声带路,方青晔也上前来作陪,无论如何袁焱死在书院,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很快,后堂内传来袁航的悲呼之声

这时,门外挤来一道身影,却是宁珏起身赶了过来,他火急火燎的,身边正跟着张穗儿,一进门便道:“师兄,那范长佑是因为邪教祭祀而死?!”

第159章 并未焚尸(二更)

长安发现无量道之事虽未大肆宣扬, 但此前拱卫司频频异动,宁珏如今又已是拱卫司中人,他这一问,便显得不同寻常。

保险起见, 裴晏先劝回众人, 姜离也往文华阁看孔昱升而去。

宁珏看着姜离离去的背影, 再看向裴晏,无奈道:“怎么你们二人离开时无一人喊我?适才这么大场面我竟没见着,幸好穗儿机灵告知于我, 师兄,真是什么祭祀杀人?”

裴晏看向后堂道:“范长佑死状惨烈,应是有异,但到底是凶神还是邪教, 只有派人去麟州走一趟之后才知道。”

宁珏纳闷道:“怎么老有妖邪作祟,长安城的线索也断了……”

裴晏闻言,不由拧眉道:“你既有差事在身, 何故在山上停留, 今日便回去吧。”

宁珏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 “那可不行, 如今命案未破, 就这么走了必定抓心挠肝, 更何况还牵扯出了什么祭祀旧案”

话音刚落,袁兴武和袁航从后堂走了出来, 袁航红着眼眶,袁兴武也是一脸沉痛, “去报信的人已经说了这两日的事,既然裴少卿在此, 想来不会全无所获,如今查到了何处,可能告知于我们?”

裴晏颔首请袁兴武二人落座,“自然”

他将发现机关的前后因果道来,又说:“那机关虽十分简单,却得心思机巧之人才能想得出,又因机关搅乱了凶手不在场证明,眼下尚难锁定目标。但如今清楚了麟州旧事,东方嘉树二人之死和袁焱之死,与当初范长佑被折磨之法各有相似之处,基本断定凶手的杀人动机乃是为范长佑复仇,袁将军这边可听袁焱说过些什么?”

袁兴武沉声道:“我常年在军中,府里的事我管的不多,袁焱非我亲子,对我也敬多过亲,他知道我对他期望极大,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我。”

裴晏看向袁航,袁航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袁焱和付怀瑾最为亲厚,我也不知他们从前还干过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他又今天也算是……哎,按适才付侍郎所言,范长佑有个叔父和堂兄,凶手会不会是他们父子?”

裴晏道:“如今书院中还有位在林中书院教学过的林先生,他提到范长佑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其父亲乃是江湖手艺人,但无人见过其父母。”

袁兴武便道:“那凶手还有可能是他父亲?既是如此,排查书院内与他父亲、叔父、还有堂兄年纪相仿之人是否能找到线索?”

裴晏颔首:“眼下确有此意”

姜离带着怀夕至文华阁,先给方伯樘请脉,事到如今,方伯樘已知道了放火杀人未遂与假山杀人未遂之事,得知姜离救了二人,对姜离感激不已。

待从上房出来,陪同的张伯也叹道:“薛姑娘此番可谓是救我书院于水火了,付怀瑾和袁焱之死,我们脱不了责任,若林先生和孔昱升也在书院丧命,那我们老太爷这把老骨头真是不够赎罪了”

姜离谦逊两句,待到了张伯的西厢,一进门便见孔昱升头脸被包着,身上也有数处包扎,此刻躺在西窗榻上,身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张伯又道:“何叔守到天亮,我让他去歇下了,昨天晚上喂了两次药,就等着今天换药了,但人还是没醒,不知是怎么了。”

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吸入浓烟过多热毒入心入脑,人便会昏迷不醒,如今除了用药施针暂也无更好的法子,若是脑袋受损太过,甚至会一直不醒。”

张伯闻言忙道:“会伤脑袋?”

见姜离点头,张伯遗憾道:“天啊,老天保佑,这孩子家境普通,禀赋却极好,尤其是骈文策论之道更是首屈一指,不瞒姑娘,此番春试考过,这孔昱升必占前二之位,到时候老太爷要带着他一起给陛下修书的,几位夫子私下里还说,今岁若入科场,来年翰林院一定会有孔昱升一席之地,若此番伤了智识,那便太可惜了。”

姜离请完脉,迷惑道:“他家境普通?我怎么看他独住一间学舍,银钱上应该十分宽裕才是?”

张伯纳闷道:“我也不明白,但两年半之前他来书院时,家里是交不起足额束脩的,老太爷当时看过他的文章,立刻免了部分,还把每年的膏火奖励分他一份,如此倒也顺利进学了,但也没过太久,他家里似乎好起来了,去岁学舍空出来时,他也要了独住的一间,说如此才能专注习文。”

姜离心底泛起两分古怪,又问:“那此番起火,您老人家可有猜度?”

张伯略一犹豫,“这可不敢乱说,虽说,同窗之间偶有嫉妒,但不会有人因此而生杀心,我们书院和别处不同,老太爷重修身养性,平日里便不许他们有比斗之心,应该不会是因为那修书名额吧……”

话虽如此,张伯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麟州书院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姜离见他惶恐也不再多问,只给孔昱升施针,先取人中、十宣、百汇、涌泉、太椎、内关等穴位针灸,又对人中行雀啄刺法,后于十宣穴点刺放血,再等了半炷香功夫,正要取针之时,裴晏和宁珏赶了过来。

裴晏进门问:“他如何了?”

姜离神色微凝道:“脉象看起来并不凶险,但人还是未醒,怀疑是热毒伤脑,我适才已施针,稍后换清热豁痰、通腑熄风的方子,看下午是否会醒。”

宁珏无奈道:“昨夜看起来人没大事,怎么反而是他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