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穗儿年仅八岁,身量不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却十分灵泛,他利落应是,带着怀夕往西北方向的幽篁馆行去。
安排好这些,裴晏道:“去院舍楼看看吧。”
付怀瑾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方青晔也不敢耽误,立刻在前带路,一行人原路返回,待过德音楼与听泉轩之时,便听见院内人声来回,显然是夫子们和几位客人都已经起了身。
方青晔便轻声道:“眼下来的有前任礼部侍郎江老先生,还有如今任户部侍郎的王大人,他从前是江老先生的学生,提前两日来,是为了师生同聚一番,除了他们还有永阳侯和小高大人,以及高二公子。”
永阳侯柳明程是柳元嘉之父,早来自也是为了儿子,小高大人则是定西侯的庶出弟弟高从章,高二公子便是高晖,皆是裴晏相熟之人。
裴晏应是,待走过听泉轩,便见清晨天光之下,院舍楼上下两层的门窗次第开合,学子们皆从门窗处探头探脑朝外看来。
院舍坐东朝西,为木转混建,一二层主体皆为砖石,檐顶梁栏皆为木材,两层楼的外廊皆是打通,上楼的楼梯有南北两处,将一排院舍平分成了三段。
方青晔在前带路,探头探脑的学子们一瞧见他立刻关上了门窗,只有几个大胆的还在缝隙之中探看,方青晔也懒得斥责,径直往北面楼梯行去。
几人沿着木梯而上,刚上二楼,一个人影立刻窜了出来。
“长姐怎么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锦衣公子,其人生的长脸宽额,文质清瘦,正是那个与姜离见过几面的“弟弟”薛湛,他虽与薛沁是龙凤胎,但二人并不肖似。
他惊讶地看着姜离,又问道:“父亲呢?”
薛湛虽口称“长姐”,语气却颇为疏离,姜离便也板着脸道:“父亲稍后便至,你去一旁候着,莫要耽误我们正事。”
方青晔自然听说了薛氏找回长女之事,见状只带路往尽头行去,裴晏却驻足,目光凉凉地盯了薛湛片刻,薛湛认得裴晏,也知他所来为何,连忙让去一旁不敢再说。
待到了北面廊道尽头的屋子,方青晔已开门锁。
裴晏走到跟前,先看到了被撞断的木栓,然后才缓步入门。
这是一间四五丈见方的独立屋舍,正门对着西窗,南侧立一人半高的花梨木仕女屏风,屏风之后靠墙放着一张挂有锦绣帷帐的黑黄檀拔步床,北面则是满墙的红酸枝书柜与黄花梨书案,西窗两则还有高低柜与齐顶的摆了不少摆件的多宝阁,家具虽简单,但挤满了不甚宽裕的小屋,再加上绣满纹饰的地衣,格外透出一股奢靡之感。
裴晏看的皱起眉头,方青晔面色也有些不自在,“付家舍不得孩子受罪,来找了几次,再加上这两年学子连年减少,便准了他如此布置。”
裴晏不置可否,又看向屋内地衣,地衣藏蓝与月白色居多,此刻在距离屏风一尺之地,有一小滩殷红发黑的血迹,血迹成蔓延状,四周有数点滴溅,而在书桌东南侧的地上,则有一排笔架倒落在地,七八只狼毫笔歪东倒西。
看完了地衣上的异样,裴晏又抬眸看向西窗,除了地上乱象,唯一古怪的便是西窗几个窗格皆有破口,冷风呼啸而入,将窗纸吹得不翼而飞,碗口大小的窗格完全暴露在外。
方青晔道:“大前天开始,连续两晚山上风雨雷电大作,屋后的柏树枝被吹断,树枝扎破了二楼好几间屋子的窗纸,其他屋子已经修补好了,唯独这里还未修补。”
裴晏低头去看,果然见西窗之下有些许柏树枯枝掉落,他点了点头,又绕过屏风去看拔步床,便见床榻上锦被胡乱堆叠,显然主人并无整洁床铺的习惯,拔步床以北放着两个箱笼,箱笼盖子皆掩着。
方青晔道:“发现人失踪之后,我们开过箱子,他的衣裳和金银细软都没有带走,但也是奇怪了,房门是闩着的,窗户是我们防止意外,是从内钉死的,他不可能变成飞鸟从几个破窗格飞了出去”
裴晏上前开了箱笼,问道:“隔壁住的是谁?”
方青晔道:“是袁焱,他二人是少时好友,都是前岁初夏时来书院进学的,且当初都争取这独立的院舍,后来二人住在相邻之地,平日里也有个照应,昨天早上,就是他来叫门却发现屋内毫无动静的”
姜离也在打量屋子,当年她们来进学时这北面的屋阁曾从楼梯处隔断,北面这一小半楼舍乃是单独的女子院舍,如今书院生额渐少,贵族女子多择长安私学,隔断便也被去除,如此,这些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便有了单独的屋舍。
“去把袁焱叫来”
裴晏一声令下,方青晔忙去隔壁敲门,“咚咚”的闷声隔墙而来,虽是相邻之地,隔音却是比裴晏想象的好。
很快,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跟着方青晔走了过来,其人一身蓝衫,冠发齐整,似乎早已起身梳洗,然而其苍白的面色和眼下的青黑却是掩不住的颓丧,他走到门口往屋内一看,瞧见那地上血色之时眼眶骤然一缩,人都惊恐地退回了半步。
“袁焱,这是大理寺少卿,裴国公府世子,今日是来追查付怀瑾下落的,你和付怀瑾最是要好,把你这几日所闻所见如实道来”
方青晔语气严厉,袁焱佝着肩背瑟缩一下,还是不敢往那血迹处看,发觉裴晏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他颤声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消失的,或许、或许是什么鬼神,一定是什么鬼神带走了他……”
第143章 凶多吉少
“袁焱, 哪来的什么鬼神之说?”
见袁焱胡言乱语,方青晔先不快起来,袁焱紧攥着自己的袖口,眼皮狂跳, 显是一副惊吓过度之态, 待他定了定神, 裴晏问:“付怀瑾是哪日闭门的?”
被方青晔一喝,袁焱强打精神作答,“是、是二十八日清晨, 因初二便是春试,且这次春试至关重要,我们好几个都打算闭门温书,我是看着他进屋子关门的, 那之后我也回了屋子温书,下午去后面用饭时,我还叫过他, 可谁知他很是不耐地回了一句‘不去’, 我听他语气不善, 便也不敢多打扰”
裴晏狭眸:“也就意味二十八白日他还在, 后来呢?”
“后来便是二十八晚上了, 我晚间去出恭时, 从门上看到里头亮着灯,我本想叫他的, 可他这人性子颇有些暴躁,我犹豫一下后, 只自己去了,再回来时, 他屋里的灯还亮着,当时已经近二更天”
袁焱答完话,方青晔道:“发现不对后,我们昨日也问遍了人,书院的更夫在三更时分还看到他屋子里有灯火,后来雷雨大作,天明之前还有后面饭堂的伙夫看到他屋内亮着灯,不知是在彻夜温书,还是被雷雨吵的没睡着。”
“雷雨是何时开始下的?”
裴晏问完,袁焱道:“大抵是丑时,外头天色突变,我当时本来已经睡着了,硬是被几个闷雷吵醒了,便见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继而大雨噼里啪啦倾盆而下,我起来点了灯,裹着被子难眠,但后来实在是太困,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之后,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亮时分。”
袁焱说着,又看向西窗,“前一夜晚上风雨太大,后屋檐之下一排柏树枝也扎破了我的窗户,窗下还有些许雨水飘了进来,我梳洗之后便去找院监禀告此事,午时时分,院监带着人来修补了窗户,当时我想问怀瑾需不需要的,可敲了两下门仍然无人应声,想到昨天他那般不耐烦,也不知他是不是前一夜睡太晚了尚在睡觉,我们便未敢多叫,便只补了我和其他几人的屋子,修好了窗户,我二十九一整日也在温书,每次出门都没见怀瑾出来,但到了晚上,我似乎听到他屋子里有声响,他屋内也亮着灯”
裴晏不禁道:“他两天一夜足不出户,如何用食水?”
袁焱看向西窗旁的高低柜,“他家里每个月都会给他送吃的用的,他的点心都是长安城最好的铺子制的,且他本就嫌弃书院的饮食,有时候一两天也不去饭堂,至于出恭,他屋内有恭桶,且我也不确定他到底出没出去,或许出去了但我没听到呢?这屋子虽不大,可墙壁隔音极好,他出门若轻手轻脚的,并不易听见。”
裴晏颔首,“那二十九夜里呢?”
“二十九夜里我歇下的早,最后一次出门是在亥时初刻,出门时他屋内仍有灯火,只是那灯火并不亮,我也不知他在做什么,也未敢敲门,回来之后我便歇下了,这天夜里,大抵寅时外头又响了闷雷,不多时又大雨瓢泼的,我迷迷糊糊醒来,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便是昨天早上了”
说至此,袁焱痛心道:“我想着他两天两夜不见人,怎么也得问问,于是又敲门喊人,可喊了半天屋内也无任何响动,我有些担心,便去找了院监。”
方青晔颔首道:“是袁焱和薛湛几个来找我的,说付怀瑾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两日没出来,害怕出岔子,我一听也担心起来,便带了斋夫阿平前来破门,门一开,便见屋内有些凌乱,而付怀瑾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边说着话,外头回廊里已聚满了学子们,正在这时,门夫在楼下喊道:“方院监,薛中丞和付侍郎来了”
方青晔一听忙道:“鹤臣,我去迎一迎,这里交给你。”
裴晏此来带了九思、十安等十来个武卫,他应好,先命九思守住楼梯处,而后细细检查起门窗来,姜离则蹲下身子查看起那一滩血迹,出血量并不大,像一杯茶蔓延在地,但那几点滴溅的血滴却有些古怪,“裴少卿,你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