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重响,瓷盘碎裂,点心亦撒了满地,李同尘吓得后退两步,“冯筝,你……你这时不敢吗?!难道薛姑娘说的是真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没有人亲眼看见我杀人!你们都是污蔑!都仗着自己出身显赫在此污蔑我!”

冯筝恼怒非常,表情都狰狞起来,怀夕看的不对,连忙拉着姜离又往后退了两步。

冯筝咬牙道:“什么肿不肿的,那指印我已试过了!我已经被排除了!你们用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过是想栽赃我罢了,王爷,国公爷,二公子、夫人,你们,你们应信我吧,我不可能害段霈”

段家人并不想让冯筝成为凶手,段霈已死,若借此事让定西侯府也折个孩子才是最好,但事到如今,他们便是再恼恨定西侯府,也不可能枉顾杀子之仇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国公怒道:“我们信你?我们信你这么多天了,可你竟不敢用那点心!你就是让薛姑娘说对了是不是?!就是你害了霈儿!”

冯筝不住摇头,“国公爷,不是我……”

严氏此刻也反应过来,她的恼恨来的更快,“你怎么敢!霈儿把你当半个兄弟!你怎么敢害他?他对你做的还不够吗?甚至让我出面为你说亲,你看看你自己,若没有霈儿请求,你这样的出身哪里配我给你说那些人家,还是说继室!为了此事,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可你竟害死霈儿……”

段凌也愤然起身,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冯筝衣领,“冯筝!是你干的?!是你杀了我大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段凌,这里可是公堂之上,虽非公审,你也得有规矩些。”

说话的是高晖,段霈死后,段家愈发恨上了定西侯府,这盆脏水差点就泼到了他们身上,如今得知冯筝才是真凶,他便似看狗咬狗一般,好不痛快!

段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一眼高晖,又扫了眼太子,终是狠推冯筝一把 退了回去。

冯筝被推得踉跄几步,肃王和段颜此刻面色也难看至极,肃王攥紧拳头森森道:“冯筝,你怎敢如此?!”

冯筝听得怪笑出来,“不敢,不敢!不敢!!你们听听,这片刻功夫你们说了多少个‘不敢’了?你们不奇怪为何,只奇怪我怎敢,在你们眼中,身份比你们低微之人就该一辈子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才对”

段国公一拍椅臂,“所以你是承认了!你认罪了是不是!!”

冯筝强自咧着嘴,笑的愈发怪异,“我可没说啊,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你们这些都不算证据……”

李同尘忍不住道:“谁说没有人奇怪你为何害人,冯筝,你和段霈那样要好,你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你死不承认便不治你的罪了吗?”

肃王冷笑道:“死不承认?!如今好声好气的问他,他当然能死不承认,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鹤臣,不用些手段,他是不会服软的。”

冯筝听着这几言面上嘲弄更甚,裴晏定声道:“冯筝,你布这样一个局绝非冲动行事,而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

冯筝抿唇不语,裴晏继续道:“去岁正月二十一,你夫人带着婢女,乘着马车去株阳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她是为求子去的,可那天傍晚返程时,马车下山车轮一直在打滑,后来不受控制地翻去了山坡之下,她的婢女碧云醒来之后已是傍晚,小厮在不远处喊痛,唯独她家小姐不见了踪影,当时天上落雪,掩盖了一切踪迹,他们二人搀扶着回了明家已经是后半夜,听闻女儿遇险,明大人夫妻立刻派人去寻,可二十二日,他们找遍了那山坡上下也未寻见明安贞的踪影,更诡异的是,在二十三日清晨,在那山坡最下方的山坳之中,他们终于发现了明安贞的遗体……”

李同尘听得认真,这时忍不住道:“这有何不对吗?”

裴晏道:“那座山名叫青柏山,因山上柏树多而得名,且山势并不算陡峭,那婢女和小厮摔的地方,距离山路只有三丈不到,可明姑娘摔下去的地方,却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当时他们自己的解释,是说明姑娘可能醒来之后不辨方向,又往下摔了两次,哪怕真是如此,但后来她们给明姑娘入殓时还是发现了不对,明姑娘从山上滚下,或许会与树木石头相撞,但诡异的是她身上淤伤骨伤颇多,并非撞击,更似被人以钝器殴打,并且她……”

“够了!”冯筝大喝,五官也因愤怒扭曲起来,“裴大人,这是我与段霈的案子,何以暴露我夫人私隐?她已走了一年,你要让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吗?!”

裴晏严声逼问:“让你夫人九泉下难安之人难道不是你自己?若我猜得不错,她并非是从马车上意外摔死,而是死在那个被段霈半路放走的汪庆手中!去岁汪庆半途逃走,为了报复金吾卫差役,选择了你夫人戕害,而你与段霈返回株阳后,找到汪庆的同时,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事后你的确帮你夫人报了仇,可你为了在段霈手中求荣,将你夫人身死的真相掩盖了下来!她分明是被汪庆虐杀而亡,而你为了一己之私掩埋真相,让她父母亲就算发现了不对也有苦难言,自明安贞下葬之后,他们二老再也没回过长安……”

裴晏说一句,冯筝的呼吸便粗重一分,待这番话说完,他已濒临崩溃边缘,而高晖这时道:“什么?只知段霈在安远侯府的案子上渎职了,怎么去岁还放走过杀人犯?!”

段家人本是为自己儿子伸冤,哪想到又牵出段霈之过,段国公立刻道:“休要胡言,定、定是那些人为了攀咬霈儿胡言乱语!霈儿已经死了,他们把脏水泼在一个死人身上,霈儿连辩驳也不能”

高晖耸耸肩,“国公爷也不必生气,段霈毕竟也不是头一回了。”

段国公气的眼前发黑,李同尘这时道:“鹤臣,这意思是说,他是为了他夫人之仇才谋害段霈?可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裴晏盯着冯筝,“这也正是我之疑处,事情已过了一年,段霈确有渎职之过,但最终是汪庆谋害了明姑娘,这一年来,你在他手下当差对他百般讨好,何以到如今,仇恨他到了下死手的地步。”

严氏当即跟着道:“后来他在金吾卫升官,还不是霈儿为他求情?他面上对霈儿忠心,霈儿对他也是仁至义尽,到头来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忘恩负义之辈!什么都不必问了,严刑!严刑拷问!看他招是不招!我可怜的霈儿,他就是太好心了……”

段国公又哪肯让段霈身后名有污点,立刻接道:“去岁的差事已办完了,那株阳的案子我是知道的,嫌犯拘捕伤人,为捉拿才令其重伤而亡,中途一次意外也是手下人看守不当,最终人犯得了报应,段霈是尽了心的!至于他那夫人,若真是被汪庆谋害,那也定是因为他,汪庆要报复他,自然找他家里人下手,且那恶徒选择作案目标,听说本就喜好一些浓妆艳抹的年轻妇人,又何以怪”

“你这老匹夫!!”

冯筝一声暴喝,人亦朝段国公扑去,段氏几人吓得惊叫,幸而九思与冯骥几个飞身而上,眼疾手快将冯筝押了住。

“你这老匹夫!你还敢辱我夫人!”冯筝双手被反剪在后,但他像不知痛,仍是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恶狠狠瞪着段国公的模样,似要扑上去噬其血肉。

段国公捂着心口怒吼,“拉下去!拉下去用刑!好大胆的贱徒,竟敢当堂伤人不成?!”

“伤人?!我杀了你都不为过!”冯筝赤红眼眶,满腔愤恨悔愧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喝骂道:“若非你这老匹夫养出那样一个废物!我的贞儿又怎么会死!是段霈!是段霈害死了贞儿,什么好心什么良善,他段霈也配?!”

连声喝骂完,冯筝泪意涌出,狠一咬牙看向裴晏,“裴大人,你什么都猜对了,可……可那汪庆不是为了报复金吾卫,更不是为了报复我!他返回株阳,本来就是冲着贞儿去的!!”

裴晏和姜离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明光闪过。

姜离疾声道:“汪庆当初被抓现行是因”

冯筝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两行清泪落了下来,“是因本就是段霈逼我、逼我哄贞儿做诱饵引汪庆出来的”

饶是姜离已有所料,此刻心头也是狠狠一揪。

“前岁我父亲病重,在吏部只领些闲差,已完全失势,我没有办法才选择跟了段霈,株阳案子之时,他知道贞儿在株阳,也见过贞儿几次,一看凶手作案目标多为明艳装扮之年轻妇人,他便逼我,逼我哄贞儿帮忙”

冯筝哑声道,“我……我当时猪油闷了心,想着若这桩差事成了,也算是我的功劳一件,我在金吾卫两年,办好的差事并不多,且,且贞儿幼时学过些拳脚,又有我们盯着,不会出事的……”

说至此,冯筝一时哽住,仿佛更难启齿,“开口之前我想过,若是贞儿拒绝,我定不会逼她,可……可贞儿一听是抓那凶徒,立时便答应下来,那凶徒的确喜欢浓妆明艳的妇人不错,可贞儿只喜红裙,并不喜装扮,为了做诱饵,她特意涂抹胭脂水粉,打扮的格外引人注目,后来连着去道观上香……三五日,便将凶手引了出来。”

“抓人的过程还算顺利,贞儿虽有些害怕,但也没有受伤,她良善正义,抓到了那恶贼她也十分高兴,如果、如果一切停留在那时候,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偏偏、偏偏在回程路上,段霈要去热泉庄子歇脚……”

他愧色一散,又咬牙切齿起来,“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多留一夜,便夜长梦多一夜,可段霈一意孤行,他抱怨此行辛劳,抱怨天寒地冻,非去不可,我知劝不住,只好同往,后来……后来便是酒足饭饱酣睡的一夜……”

冯筝猛地闭眼,似不愿再往下回想,肃王不耐道:“所以你是认了谋害霈儿?既然认罪了,那便不必”

“二弟急什么?”太子老神在在半天,此刻终于开口,“犯人谋害段霈动机未明,如今是在说动机,我们自然要审问个明白才是。”

肃王阴恻恻地望着太子,“大哥,事已至此,何必和一个过世的小辈为难?”

太子有些无奈,“二弟这是什么话,这是衙门的规矩,大周的法度,你我虽是皇家之子,却也不得不遵王法,否则传到了父皇耳边,他老人家又要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