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再度应是,薛琦见她乖觉守礼,心底却漫起几分古怪之感,这个大女儿本事颇高,可回长安之后,明明在行医为善,却总碰上人命案子……

他定了定神道:“泠儿,你平日里治病救人,父亲不拘你,但若牵扯了朝堂与太子,你可得事事听父亲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离继续应好,薛琦见她满脸真挚,心底那股子怪异便也散了去,见天色不早,直让她先回去歇下。

待出了前院,姜离面色冷了下来,怀夕在旁道:“姑娘怎么看啊?今夜之事总不能真是定西侯府那两兄弟下的手吧?”

姜离拢了拢斗篷,也在想今夜之事,“谁下的手先不论,凶手如何杀人尚是未解之谜。”

怀夕也道:“可不是,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刺的,除非当日楼里有武功臻入化境之人,但这样的人,我在江湖上都没见过,就更别说长安城这些世家子弟,但一日查不出来,大家便会怀疑与段霈不睦者,高世子不是还和段霈打过架吗?”

怀夕说着段霈,姜离却想到了李策,此前在庆春楼,李策也与段霈生过争执,此事若传入肃王和段国公耳中,自又是一番质疑。

回盈月楼时已近二更,姜离梳洗后无眠,便拿来纸笔,在白宣之上画起登仙极乐楼的布局来,画来画去,她仍是难以解谜。

罗刹的机关不易更改,她虽然未亲眼所见,但裴晏已经查过,若是机关出岔子,裴晏不可能看不明白,若不是机关,那段霈胸前的刺伤从何而来?

苦思良久未果,姜离带着满腹疑窦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刚用完早膳,长恭便自外院而入,禀告道:“大小姐,裴少卿身边的九思来了……”

姜离有些意外,“请进来。”

不过片刻,九思快步到了盈月楼,姜离站在门口问道:“你家公子有何事不成?”

九思拱手行礼,又笑道:“姑娘,我们公子请您往大理寺走一趟,昨夜您走之后,段氏硬要把段霈的尸体接回去,公子后来允了,那之后我们又里里外外搜了多遍,仍没有找出毒物的线索,如今证物都被我们带回了衙门,公子说还得请您相助,因您说的那种毒物产自西夷,我们问过了长安大大小小药铺几十家,都没有这种毒物的。”

姜离眉头轻拧,默了默才吩咐怀夕,“把我的斗篷拿来,我们走一趟。”

怀夕应是,九思兴高采烈起来。

姜离披上斗篷朝外走,九思落后两步,脚步轻快地打量薛氏的府邸,怀夕瞥他两眼,“如今死了一位世子,你怎么还这般开怀?”

九思耸耸肩,“我们和段氏并无深交,莫不是我还得为他悲痛些?”

怀夕轻哼一声不言,九思又看向姜离的背影,“我是因有姑娘相助,才觉得高兴。”

怀夕翻了个白眼,更懒得说话,待出府门上了马车,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今日时辰尚早,马车行至顺义门时,下朝的官员车马尚未散去,几人步入大理寺衙门,待到东院时,只听见卢卓和冯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又掀帘请姜离入内,进了门,便见果然是卢卓二人再向裴晏禀告什么,裴晏看了一眼姜离,对他们道:“继续说。”

卢卓应是,“那致幻鼠尾草只怕要去长安黑市上找,外头几乎没有卖的,且这毒无色无味,我们的仵作也未见过,实在难寻蛛丝马迹。”

卢卓说至此一笑,“不过薛姑娘来了,想来能为我们解惑!”

姜离走上前见礼,一抬眼,便见裴晏身前书案之上摆满了文书卷宗,除了昨夜新誊录的证词之外,还有数本陈旧卷宗,裴晏道:“这案子疑点甚多,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姑娘昨夜说的致幻之毒,但你也听到了,衙门的人不擅辨此毒,因此有劳姑娘相助。”

裴晏有礼有节,姜离当着卢卓几人,也仪态娴雅道:“大人客气了,能为衙门尽绵薄之力是我之荣幸。”

裴晏唇角牵了牵,又沉吟道:“昨夜在你上来之前,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事发时的景象,彼时未解毒,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含糊变幻,后来解了毒,他们十个人的说法也颇不相同,分明是一样的幻术,可所见却多有不同。”

顿了顿,他又道:“证供只是其一,宋仵作后来又反复验看了三遍段霈的尸首,却也只发现了一处古怪,段霈胸口两处锐器伤,靠右的伤口极深,靠左的伤口则浅,好似凶器中途有了折损,而他判断,凶手行凶的凶器形状极像一把双刃短匕。”

姜离不解道,“折损?现场可发现什么?”

裴晏摇头,“演台之上只有大片血迹,并无任何可疑锐物。”

凶手是否真的下毒,若下毒,用了何种下毒之法?

下毒之后,凶手如何杀人,以及用了何种凶器?

案发已有一整夜,大理寺却并未查出有效线索,姜离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道:“还是先去看证物吧”

裴晏颔首,“你们在此候着,薛姑娘请随我来。”

今日是个阴天,穹顶上铅云密布,姜离披着月白曲水竹纹斗篷跟在裴晏身后,待走进一条处在风口的甬道时,姜离的斗篷瞬间被吹得鼓胀,寒风亦刀子一般割人,她吸进一口冷气,差点呛咳出来。

她微微侧过身避风,可下一刻风忽然消失了,转眸一看,便见是裴晏挡在了她身前,他身量英武,背脊挺括,往前一立似堵人墙。

此刻四下无人,姜离拢紧斗篷,背脊也笔挺似剑,有暗嗤一声,六年已过,裴晏到底还是有些变化,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体贴。

裴晏瞟见她神色,略低声道:“怎么?”

姜离眉头扬起,“没什么,看的有趣罢了。”

裴晏深深看她,姜离不知想到什么,神容微肃,“段霈之死若查不明白,段氏和肃王应该只会怪在高家身上……”

裴晏默然一瞬,“你想问什么?”

姜离想了想,还是道:“我虽不知段霈这几年来与李策私交如何,但数日之前,他们在庆春楼生过一场争执,当日在场之人不少,万一有人因此做起文章,李策只怕要引人怀疑,且他行事素来无忌……”

裴晏看向无垠的铅灰天幕,开口时语气也染上了寒肃之意,“他贵为郡王,肃王不会动他,你与我说这些,是想提前打消我对他的怀疑?”

姜离话头一堵,“难不成你认为李策会害段霈?”

裴晏目不斜视道:“万事皆有可能,你若是因为……因为当年故人之谊偏信于他,实在是草率了些。”

姜离横裴晏一眼,“那我自是比不上裴大人公允严明,大人尽管按章程疑凶,咱们拭目以待。”

她说着加快步伐,迎着冷风出了甬道,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下去,二人几乎并肩而行,再走了一段积雪未化的小径便到了存放物证的库房,见裴晏过来,守在外的武卫忙上前见礼,待门打开,便见屋内摆满了沾着血污的家居摆设。

大到露台上的桌案,小到用过的杯盏烛台,皆被搬了回来,姜离挽起袖子,倾身一件一件检查,见她默不作声,裴晏挥退武卫,问道:“你怎知他们争执之事?”

姜离头也不抬道:“因那日我也在庆春楼,我与阿桐她们相约庆春楼,却不想遇到了李策他们,因他们未提前定下席案,便与我们合席同饮了,他和段霈的争执,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日还有孙蓁和殷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