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唇角抿紧,裴晏继续道:“皇后娘娘虽别居多年,但在内,她的皇后位份始终未变,在外,安国公府依旧大权在握,姑娘……”
姜离脚步顿住,一错不错看着裴晏,“大人说这些,是不建议我给娘娘看诊?”
裴晏也停下来,好整以暇道:“是望姑娘谨慎。”
两人正走在大理寺监牢往前衙的夹道之中,除了怀夕之外,四下里并无他人,姜离望着裴晏八风不动的眼,忽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裴大人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裴晏忙道:“自然不是。”
姜离“哦”一声,又不解道:“那裴大人是在担心我的处境?”
裴晏被她问住,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姜离便轻轻一笑,“裴大人真是好生客气,我不过帮了大人两次忙,便将我的事放在了心上,不过大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能给皇后娘娘看病是我之幸,我自有分寸。”
话音落下,裴晏表情更为复杂,姜离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裴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的心疾已有多年,此番发病,是因近日陛下打算拆除宫内两座楼阙,娘娘得知后多半有悲有怒,这才发了病。”
这下姜离顿住了脚步,裴晏跟上来道:“一座是北苑的凝烟阁,另一座是弘文馆东北方向的凌云阁,凝烟阁是北苑东湖湖畔的赏景之所,拆除并无大碍,但这座凌云阁,是当年是为宁阳长公主进学所建”
姜离脚步更缓,裴晏道:“那是三十多年前了,陛下对宁阳长公主宠爱有加,起初,他亲自给宁阳长公主开蒙,可后来陛下政务繁忙,也到底比不得才学更佳的大儒们擅教,于是陛下让宁阳长公主与当时尚且年幼的太子和肃王一同在弘文馆进学,弘文馆本就是给皇室宗亲子弟进学之处,但前朝德兴帝定下规矩,弘文馆不准公主入学。”
“当时满朝文武皆知陛下宠爱公主,但见让公主与两位皇子一同进学,朝堂之上还是出现了不少反对之声,陛下被德兴一朝的老臣上谏的着恼,干脆下令在弘文馆不远处,专门修建了更华美精巧的凌云阁,专为长公主进学,直到她于景德十七年领兵北上,那里一直是长公主在前朝的书房。”
姜离从前常入宫,但她还真不知此事,在她的印象中,那座凌云阁早就废弃不用了,而宫内废弃的老旧楼阁极多,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却不知还有这么一桩由来,“长公主亲征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座楼阁已空置二十三年了?”
裴晏颔首,“不错,长公主故去之后,凌云阁内的遗物被皇后娘娘收走,那座小楼也被封锁,这么多年了,即便空置,陛下也未让旁人借用,六年前凌云阁楼顶被雷击中,还起了一场火,当时有人上谏将凌云阁拆除,但被陛下驳回,后来将作监花了不少功夫,又夯实了地基重新修补楼阁,但今年大雪极多,三日前凌云阁另一半屋顶被压塌,便又有人上谏想要陛下拆了凌云阁,凝烟阁也是多有折损的旧楼,也一并被提了出来。”
姜离恍然,“但这一次陛下为何能准许拆楼?”
裴晏沉声道:“已经二十多年,陛下多半已经释怀了。”
此一言出,姜离不由一默,二十多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除了皇后娘娘为了这样的事旧病复发,又有几人还记得那位惊才艳艳的长公主殿下呢?
姜离心底轻叹,顿了顿还是道:“多谢大人相告,天色不早,大人不必再送,我也要准备入宫给皇后娘娘看病了。”
大门就在不远处,姜离言毕欠了欠身,自带着怀夕朝外走去。
大理寺已在禁中,出了衙门,姜离索性带着怀夕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一路往西过司农司,再往北过右武卫营与左监门卫,眼看着承天门在望,一队轻骑从二人身后而来,姜离和怀夕忙让在一旁。
本以为在禁中催马的定是御林军,可二人抬头一看却竟是拱卫司的武卫,姜离忙看向右监门卫方向,与右监门卫毗邻的正是拱卫司的衙门所在。
姜离正若有所思,却有一轻骑靠近
“可是薛姑娘?”
姜离闻声转身来,便见马背上眉目英朗的年轻男子颇为面熟,再一想,她有些诧异道:“是陆公子?”
第085章 母女
来者正是陆承泽, 他惊喜地望着姜离,又翻身下马长揖,“竟真是姑娘!我老远瞧着很像,又不敢确认, 姑娘怎会在此?”
姜离欠身道:“我待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令尊身体如何了?”
陆承泽身着拱卫司玄色绣银公服, 身量挺拔,器宇轩昂,闻言他又一拱手, “家父自从被姑娘救回来,又按姑娘给的方子用药,至今日已好了六七分,后 来本还想请姑娘看诊, 但姑娘并无义诊,又正值过年,不好打扰姑娘, 便先请了从前的大夫为父亲调理, 如今已能下地活动, 但不敢劳累, 经此一病家父存了致仕之心, 已上折子给陛下告老, 往后就留在长安养病了。”
陆承泽的父亲,便是当日姜离义诊时突发惊痫差点丧命的益州刺史陆伯钦, 姜离心知陆伯钦病况,也赞同道:“陆大人的身体的确该以养病为重。”
陆承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都多亏了当日姑娘救命之恩,前些日子本想登门致谢, 可母亲说我们两家此前并无交情,年节时登门只恐唐突,便只遣人送了年礼,不知姑娘是否看到?”
姜离莞尔,“年礼已经收到了,公子的谢意我已知晓,便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姜离看一眼已走远的拱卫司轻骑,“陆公子原来在拱卫司当值,近日长安城不太平,秦大人府上又出了事,陆公子想来也公务繁忙。”
陆承泽叹道:“因父亲之病,年前我一直在告假侍疾,秦大人出事时我未参与调查,这几日才回衙门当差,倒也不算忙,姑娘也听说了秦府之事?”
姜离道:“秦府有两位病患,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看诊。”
陆承泽登时了然,“原来如此,秦家的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秦家的命案由大理寺稽查,但那位秦大人为官不廉是由我们查办。”
适才路过的拱卫司武卫马背上多有箱笼包袱,一看便是抄检了秦氏证物,姜离心中发紧,面上只做迟疑之色,“秦大人……当真不廉?”
陆承泽握着身侧佩刀道:“这几日便会有消息,我也不瞒姑娘,他近年来在朔北多有贪腐之行,早年间也有不少结党营私之事,陛下最厌结党,且他位高权重,所涉之事或许还牵扯到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陛下既令拱卫司严查,那便是不吝手段,连他二十年前置过何种田产收过什么贿赂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姜离拢在斗篷之下的指节紧攥,语气却轻松,“听闻拱卫司皆是精锐,监察百官,皇权特许,秦大人这样的一方大员的确得由你们查办才能毫无掣肘,公子忙于公务,我便不耽误公子时辰了,陆大人若再有不适,公子尽可来府上寻我。”
陆承泽眼亮如星,“当真?姑娘身份贵重,我实在不好把姑娘当做寻常医家。”
姜离失笑,“若人人都似公子这般想,我的医术岂非全无用武之地?当然,到时候可不能少了诊金。”
她如此说,陆承泽反倒轻松,“那太好了,姑娘的医术有目共睹,如今连皇后娘娘也要姑娘看诊,实在替姑娘高兴,将来父亲的病少不得也要麻烦姑娘,我也不耽误姑娘入宫了,姑娘请”
姜离颔首欠身,先一步往承天门而去,陆承泽站在原地看她片刻,方才翻身上马往拱卫司衙门疾驰而去。
走远了些,怀夕才低声道:“姑娘,这位陆公子竟在拱卫司当值。”
姜离抿唇未语,到承天门前禀告了来意,守城的禁军立刻往安宁宫通禀,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和公公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来迎。
“这么冷的天,让姑娘久等了。”和公公有些歉意,“本打算待会儿派人去接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实在是有劳。”
一行人进了承天门,又沿着昨夜走过的宫道往北苑去,姜离边走边往东北方向的弘文馆看,虽隔着数道宫墙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发沉。
“昨夜姑娘走后,娘娘入睡还算安稳,只是今日醒来,胸口处还是有些疼痛,这会子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来探望娘娘,两位殿下您都见过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为和善,姜离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缓就是好事,今日施针之后,娘娘会再轻松许多,两位公主殿下我已见过。”
和公公笑道:“两位殿下一听是姑娘给娘娘看诊,也都对您夸不绝口呢。”
姜离谦虚两句不再多言,待进了安宁宫,隔得老远,便听殿内传来庆阳公主明快的嗔笑声
“哎哟哟,母后自己的手艺便是鸳鸯不像鸳鸯,凤凰不像凤凰,儿臣跟着您长大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您还嫌弃起儿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