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想到余庆被抓到时的神情,不置可否道:“看看大理寺今夜能审出什么来吧。”
怀夕点头,“也对,交给裴大人吧。”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薛府之时已经过了四更天,吉祥和如意见她衣裙之上多有尘灰污渍皆是讶异,又听怀夕道明今日之事,更是惊得下巴掉在地上。
吉祥无奈道:“那便是说,短短几日秦府死了一个家主、两个儿子,唯一剩下的儿子还被毁了容貌,如今尚且生死难料?”
怀夕应是,见姜离面露疲惫也不多言,令吉祥二人去歇下,她独自伺候姜离上楼沐浴。
今日来回奔波,治伤也极费心力与体力,姜离实在是累极,待没入浴桶的刹那,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浴桶边缘养起神来。
一刻钟之后姜离方才出浴,怀夕拿着软巾替她擦身,看着她莹洁如玉的肌肤,再想到今日秦柯的模样,不知怎么,心底竟打了个寒噤,烧伤后的伤痕多是丑陋,而从秦柯的样子到姜离的模样,要付出何种代价?
换上软绸寝衣,姜离自去榻上歇下,因实在累极,她片刻功夫便入了梦。
她一动不能动,锥心的痛楚在肌骨间流窜,她瞪着着眸子,忍到眼仁血丝遍布,齿间尽是铁锈腥味……
“杀了我吧……”
“给我个痛快!”
她又在祈求,嘶哑的声音好似七旬老妪。
她的手脚被绑住,任由痛感侵蚀她心志,时光被无限拉长,一呼吸一刻钟于她而言也是度日如年,她忍受不了,下地狱也不过如此。
“我、我无需你救……”
“你这般看我受罪,何仇何怨?”
床榻四周罩着锦绣帷帐,帷帐之外,隐隐绰绰地站着道漆黑身影。
她能感觉到他沉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他在看她,看她生受凌迟一般的苦痛,他以为她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吗?不,她恨,恨他让她受这样的折磨。
痛到极处,她终于陷入昏睡,但再睁眼,又是一样噬心的酷刑,映入眼帘的,还是那道墨色的身影,她或许快疯了,有一瞬她竟希望他是阎王派来的鬼差无常,下十八层地狱或许也比眼下的折磨好受,她连骂也骂不出来了……
昏昏醒醒,回环往复。
她神志生乱,时而真有踏入鬼门关的错觉。
唯一不变的,便是帷帐之外仍守着一道身影,她一时觉得可恨,此人至恶,看别人受痛为乐,一时又觉的可笑,他是何人?不知她身负多少骂名吗?连她这样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之人,他竟也想要她活下去……
半梦半醒之人,不知春秋,无论冬夏,但一日一日守的久了,她方知他真是想要她活下去,她不再觉得可笑,这世上到底还有人想要她活下去。
姜离身子一颤,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她定定望着绣纹繁复的帐顶,又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待指尖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她心弦一松,人也彻底清醒过来,是梦。
这个梦并不好受,她睡意全无,却不知是何时辰,心念转动间,她下意识掀开床帐去看外头天色,可就在掀开帐帘的一刹,远处窗棂上一抹剪影让她愣了住,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利落地更衣挽发,直奔窗前拉开窗扇,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但覆雪飞檐上,衣袍当风的墨色身影令她又惊又喜
第073章 不是他
“小师父”
梦中所见成真, 姜离当真惊喜极了,“你怎么会来!”
沈渡站在屋外飞檐上,寒风吹起他的衣袍,无星无月的夜空下, 他身似鬼魅, 双眸掩在黑铁面具的阴影中, 半点情绪也辨不清。
但姜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关切,没出什么事,他只是来探望她。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寝房, 见他并无进屋之意,抄起一件斗篷往身上一罩,撑着窗台跳了出去,屋檐尚有积雪, 姜离走的小心,面上笑意却是分明。
待走到沈渡跟前,姜离开门见山道:“我适才梦见了小师父”
沈渡似有些意外, 喉间发出低低气声, 姜离牵唇, “梦见当初我恨极了小师父。”
沈渡知道她说的什么, 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徒二人站在高处, 夜风夹裹着不远处的梅林冷香, 将姜离鬓角的散发吹得上下飞舞,她拢了拢斗篷, 笑意更甚,“当初我半昏半醒, 起先见小师父天天看着我受罪,还将小师父当做了江湖之上故意折磨人的恶人, 恨不得暴跳起来拼命,后来方才明白,小师父不愿放弃我的性命……”
沈渡早年伤了嗓子,姜离从未听过他说话,因此六年间,二人相处之时,皆是她滔滔不绝,再加救命之恩的缘故,她对沈渡的信任非同寻常,他无法开口,她便话不停歇,像要将他那份一起说了似的。
她一口气说完,打量沈渡一眼,再往漭漭夜色扫视一圈,霎时生出天地远阔之感,于是语声愈发轻快,“小师父知道昨夜秦家又出事了吗?”
沈渡点头,姜离惊讶道:“竟知道的这样快!那秦图南上梁不正下梁歪,府内藏着不少见不得光之事,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要和三公子同归于尽,可那三公子命大,竟然从火场里跑了出来,后来他的烧伤还是我医治的!”
沈渡抬了抬手,姜离看之一笑,“怕啊,怎么不怕!小师父知道我当初怎么过来的,那时候我每天想的便是明天就不痛了,明天就好了,就这么着捱过了两个月,若再来一次,知道要痛那样久,我还不如咬舌自戕了事”
虽看不见表情,但沈渡无反应,姜离便猜到他肯定皱了眉。
姜离忙道:“不过我怕痛,怕也咬不下去。”
说着她笑意微凝,认真道:“今日看秦家大公子放火自戕,确是令我想到了当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惊讶当初小师父竟毫发无损的救了我,今日……今日起火时,您那位武功极厉害的同门师弟也在,但那火势汹汹,连他也难闯进去。”
姜离说着忽地恍然,“那这是不是说,小师父的武功定然在他之上?”
沈渡还是没动,但他素来沉稳,姜离也不以为意,她又接着道:“并且,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自戕之前,还提到了沈家的旧事”
这一说,沈渡动了动,姜离肃容道:“当年秦图南是旧案主审主官,那大公子说,他有许多见不得光之事,且多年来还有留存书信与名册的习惯,且就藏在秦府中,我便想着,这些东西里头是否有沈家旧案的证据。”
沈渡抬手比划,动作幅度之大,表明他的此意十分郑重。
姜离看清了,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小师父不愿我管,但我这不是刚好在秦家行医吗?且说起来,拱卫司对小师父紧咬不放,大理寺之人也守在秦府,我便是想干点什么也没法子啊,小师父的武艺或有可能,但拱卫司的人不好对付,我也不想让小师父现在去冒险。”
沈渡又比划着强调一遍,姜离瘪嘴,“知道了知道了,我过两日还要义诊,此事的确急不来,并且此事”
顿了顿,姜离道:“并且此事有裴少卿看着,拱卫司应做不了手脚,且此前金吾卫办错了差事,那位裴少卿有意核查冤假错案,于小师父于我都是一个机会,但大理寺能查到哪一步尚是未知之数,眼下我也在想如何推进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