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给事?中名庾伯文, 与昔日的谏议大夫魏通古交好,同样是泥古不化的一批人。他原想通过侍中崔思行来劝谏神皇,可惜崔思行与他政见不一, 不愿意来上谏。他不知道崔思行是没有想到琅嬛馆的危害,还是支持这样做,总之在他的立场上,容忍不了礼部南墙双榜同张。
不管庾伯文露出什么样的怪异神色,杨云意都没走,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庾伯文,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见到一群顽固老臣的身影。庾伯文的诉求很直接, 希望内尚书省不得干预外朝政事?, 在内廷永不出来。不过呢,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堆,都未见神皇应上一声。
始终没有得到回讯的庾伯文, 神色终于彻底变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恳求道:“臣请告老还乡。”
杨云意就知道会这样, 朝臣们?总是用辞官威胁, 把自己看得太重。她转向了搭着眼帘不说话的神皇, 笑吟吟道:“陛下, 既然?给事?中这样说,便允了他吧, 总不好强人所难。”
神皇这才抬眸看庾伯文, 说了声“可”。
庾伯文:“……”他这趟入宫是铩羽而?归了, 有他这么个前车之鉴在, 心中怀着不满的人只得按捺下来,毕竟此刻只是张榜。神皇也没说日后还要考, 更?没提让她们?参与外朝事?。这么一自我?安慰,次数多了,困扰着他们?的问题就神奇地?消失了。
三?月上巳,长安水边多丽人。
贺疏弦和杨云意骑着马,在曲江边漫行。游春的小?娘子许多,偶尔还能看到得意或者失意的士人。往常凑在一起?的小?娘子们?喜欢议论士人,这会儿是一点不提了,所有的兴趣都聚焦在内榜上。她们?看到了题目以及士人、小?娘子们?的卷子,对比起?来,姐妹们?完全不会比士人们?差,那些?士人有什么脸面春风得意的?
“我?阿耶觉得内尚书省的职差不好,没让我?去考。”说话的小?娘子一脸憾色。
“我?阿耶也说没必要去凑热闹,幸好我?是琅嬛馆的生员,要不然?他都不许我?考试。”
“那结果如何?榜上有名吗?”
“没有。”接腔的很是遗憾,她比划了一阵说,“就差一点,不过我?自认为比榜上的士人好。”
……
贺疏弦、杨云意从水边路过,听了不少这样的对话。
杨云意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说:“以前呐,在男人的鼓吹下,让小?娘子们?觉得婚事?是第一等大事?,只用贤良淑德就好,故而?她们?的视野就被限制,聚焦在士人的身上。在琅嬛讲筵开始后,她们?总算是渐渐地?改观了。”谁说小?娘子们?不能为事?业拼搏了。
贺疏弦“嗯”了一声,眉头?一扬,也很是开怀。她驱使马匹,渐渐地?同杨云意靠近,等到了僻静处,伸手朝着杨云意一揽,一用劲,顿时将她抱到自己的怀中来。杨云意“诶”了一声,贺疏弦笑了笑,没管落下的马匹了,反正跟在后头?的仆役会去牵的。骏马奔驰,如飞电流星,在离离的原野中疾驰,出了城门,一直跑到杨云意在龙首原的别?墅中。
帷帽早已经落地?,春风吹乱了发丝,风鬟雾鬓的,蛾眉婉转间,有种朦胧又灵动?的美。杨云意扭头?看了眼贺疏弦,嗔声道:“你怎么”
贺疏弦诚恳说:“我?只是突然?想这样做。”她从马上跳了下来,又伸手将杨云意抱了下来,两人并?肩坐在起?伏的草原高处,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
春风快意,人正少年。
“不知不觉间,来长安已经数年了。”贺疏弦感?慨道。
“感?觉怎么样?”杨云意问,她看着贺疏弦那缕从幞头?下泻出的发丝,有些?手痒。别?墅里?伺候的下人没跟来,她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克制不住,将那幞头?解开,让那如绸的长发批下。指尖描摹着贺疏弦的眉眼,慢慢地?下滑,可才凑到贺疏弦唇边,便被贺疏弦用牙尖轻轻衔住了。她朝着贺疏弦眨了眨眼,贺疏弦出神片刻,便凑上去了。两人在草原上翻滚,身上沾着尘泥、草屑。
半晌后,杨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扶着贺疏弦的肩膀站起?身,又握住她的指尖,说:“跟我?来。”
人虽然?很少来别?墅,可里?面的东西是一点都不缺的。原先在别?墅里?的奴仆被驱远了,只有从公主府中跟来的碧河一行人近身伺候,杨云意很是放心。她让碧河取了十多套襦裙来,等沐浴后,便拉着贺疏弦一一换给她看。
贺疏弦很是心动?,但仍旧有一些?忧心。她小?声地?说:“会不会被人发觉了?”
“不会。”杨云意拍了拍胸脯保证道,顿了顿,又咬着贺疏弦的耳朵,小?声说,“被发泄了也无?妨。你永远都是我?的驸马,那些?人也管不得。”杨云意兴致勃勃地?坐在贺疏弦的腿上,先是替她描眉,又沾了口脂替她抹上。贺疏弦的神色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贺家村那个没有顾忌的夜了。她从小?扮作男子,可内心深处始终有股恢复女儿身的念想。按理说她爬得越高,离念想就越远,可阿音说了,不会让她委屈的,不会让她一辈子遮遮掩掩下去的。
“怎么啦?”杨云意看出贺疏弦神色的异样。
贺疏弦摇摇头?,说了声“没事?”。她双手抱住坐在怀中的杨云意,凑上前去咬她的唇瓣。杨云意“唔”了一声,没推开贺疏弦。等到一个缠绵的吻分开后呢,她才横了贺疏弦一眼,喘息说:“口脂白涂了。”
贺疏弦眨眼说:“之后再涂。”过去种种浮现在眼前,很容易便惹得情潮汹涌。她不舍得松开杨云意,只想与她紧密相贴。动?作骤然?急了起?来,依约有几分孟浪。杨云意没有半点拒绝的意图,反倒用眼神鼓励贺疏弦。身上繁琐华贵的衣裙到底有些?碍事?,贺疏弦想解开自己腰间的系带,褪去衣物。杨云意一把按住贺疏弦的手臂,只帮她把发上的簪钗都卸了。她眼尾泛红,面颊如流霞,轻轻地?说了句“先别?脱”。她的驸马从来都是个娇俏的娘子啊。
明日、后日也是假,贺疏弦、杨云意没有回城,在别?墅里?留了两天。这自由自在无?公务压身的日子,总是无?比的短暂,如流光一闪,眨眼就过了。到回去的时候,又要继续忙碌。长安中关于内尚书省的议论声没有消去,不过这事?儿贺疏弦、杨云意都不大管。她们?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琅嬛书阁向外张榜,要搜集民间的医书。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搜集医书了呢?大部分人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找医书去琅嬛书阁换钱。但梁王府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结合了神皇近日连连派遣医官去晋王府的事?儿,立马就意识到一件对他们?很有威胁的事?!神皇这是要想方设法治疗晋王的腿了!这不就是想要让晋王做太子吗?
“他残废数年,哪能那么容易好?”萧嗣宗皱着眉。
萧天承寒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顿了顿,又说,“杨挚、杨柯虽然?被废为庶人,可朝中仍旧有人支持他们?,想陛下将他们?释放出来。”在过去,被废黜的太子重新取得机会登基也是有的。
“那些?药物没那么容易见效。”萧承宗说,“他们?那边我?们?可以先不管。”杨挚、杨柯处已经开始下药了,日积月累的,身体总会垮掉的。倒是晋王府,得问问晋王妃他们?的族妹,晋王到底状况如何了。
“先打探打探。”萧天承抚了抚额,“太医署要是有真本?事?,早就治好晋王的腿了。如今就怕神皇和晋阳找有本?事?的江湖游医。”
不查不知道,这一打探,萧天承一行人才知道,在去年甚至是更?早的时候,晋阳便派遣亲卫四处去找江湖神医了,在排除万难后,他们?似乎得到了民间药王的线索,正准备将人请入长安。难怪神皇会松口说立嗣事?,这是从晋阳那得到晋王双腿有救的消息了?可不能让晋王真的站起?来!
不只是他们?,就连朝臣也猜测到了什么,对晋王府的关怀增多,与晋王府的往来殷勤起?来。但是给萧天承致命一击的,是国子祭酒的上书,说甚么梁王是宗室亲王,任右卫大将军又兼中书令,职权过重。结果神皇听了国子祭酒的话,直接罢了他的中书令,只保留了同平章事?。以中书令入相,跟带同平章事?衔可不一样!这一出打得萧天承猝不及防,他也是急了,绞尽脑汁断朝臣的路!
他们?想要推晋王为东宫?一个残废而?已,门都没有!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神医入京。”萧天承一句话掷地?有声。
晋阳公主府里?。
杨云意得到了密报,扫了一眼,便将它凑近烛火烧掉了。她笑了笑道:“萧天承他们?从晋王妃那得到神医的消息了。”替晋王找神医的事?情,怎么能不让晋王知情呢?如今的晋王对王府的掌控力可不强,他知道了就等于外头?人都知晓了。
贺疏弦问:“是准备动?手了吗?”萧天承罢中书令,他那愤懑的神色都遮掩不住了。谋为东宫未成,反倒在中书省的职权被夺。如今中书令缺员,可随时都会有新的人填上去,萧天承看样子等待不了了。
杨云意“嗯”了一声,又说:“人已经到奉天县了,距离长安约半日,他们?会在那边设伏。”她灼灼地?凝视着贺疏弦,“阿渝,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第109章 第109章
虽然是神皇之侄, 可萧天承与昔日的安国公父子不同,他的父亲与神皇异母,感情很?差, 连点权势都没沾得。后来他从家中出来,擢升到右卫大将军,不过远比不上萧天衡的权势滔天。他十分庆幸昔日跟安国公父子走?得不近,没有?被牵连,在神皇登基后成为她最亲的人;然而又恐惧落了?个跟安国公、萧天衡一样的下场。
他已经?跟杨挚、杨柯一行人争立太子了,如果晋王真的治好了?腿,被立为东宫,怎么都不可能放过他的。他没有?退路, 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让晋王没有半点争储的可能。
“大王,神医在这关头出现?,恐怕是个陷阱。”梁王府的幕僚得知萧天承的想法后, 第一个举措就是劝。废掉的腿哪有?那?么容易能够治好?最好的举措就是不动作, 稳中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