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珍面容清秀,跪在地上时背脊挺直,嘴里说的话和她表面温顺全然不同,可惟有不断轻颤的眼睫和苍白的脸色能透露出她“大义灭亲”的决绝和害怕。
她说完之后,见棠宁不语,脸上强撑出来的坚强有些维系不住。
“娘娘,臣女知道您与陛下一样英慧,您对臣女更是有恩在先,臣女才斗胆进宫求见于您。”
“臣女不愿让父亲成了他人手中利刃,让王家成了那些人与陛下还有娘娘博弈的棋子,求娘娘能救父亲。”
王玉珍说完之后直接叩头在地,整个人跪伏时行了大礼。
棠宁看着王玉珍因为害怕隐约发抖的身形,那撑在地上的指节都绷的苍白,哪怕低着头也能知道她脸上怕是同样没了血色。
棠宁没有让她起身,只是平静说道:“你先说说,你父亲做了什么。”
王玉珍叩首在地:“之前英王他们大闹宫中,娘娘杖责英王那天,每日都按时从府衙下职的父亲不知道为何久久不曾归府,一直到夜里过了子时后方才回来。”
“那天父亲回府时脸色极为难看,臣女担忧询问了一句,父亲只说是因为陛下不在京中朝堂乱的很,他衙中有事耽搁了才回来的晚了。”
“他百般叮嘱臣女,说北陵战局不稳,皇后娘娘掌权朝堂怕是有人会趁机作乱,还交代臣女和母亲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王玉珍声音缓慢说着那天夜里的事情。
王家只有王玉珍这么一个独女,因着她喜爱读书不愿困束闺阁,王怀鲁又疼爱于她从未将她当成寻常闺阁女儿家去养,朝中政事和京中的一些事情时常都会讲给王玉珍听。
她自然也是知道之前北陵南下之后朝中局势紧迫,更知道那日朝臣“逼宫”的事情。
骤然听闻陛下居然不在宫中,王玉珍诧异之下就跟着追问,想要知道宫中情形,照着往常王怀鲁定会跟她说起宫中之事,还会考校她一番。
可那天他却一反常态,只草草说了句英王遭了杖责被送进太庙,皇后暂掌朝权后就不愿意再多说。
王玉珍低声说道:“王家无子,父亲总说将来要靠我继承门楣,而且他也说女子与前朝未必无关,多知道一些才能头脑清醒免得行差踏错,所以朝中政事他从不吝啬告知于我。”
“皇后娘娘掌权,朝中必然变动,皇室宗亲闹腾之下,世家朝臣那边怎么可能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臣女知道父亲与世家走的近,也负责替陛下探听世家那些朝臣的动静,所以就想问他关于那些人对于皇后娘娘掌权的态度,可谁知道父亲却一反常态不许臣女打听,还再三交待让臣女这段时间少与世家那些女娘走动。”
王玉珍原本跟那些女娘交情平平,是因为王怀鲁入了梁广义的眼与世家亲近被他们接纳之后,王玉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世家的“一份子”,那几家的女娘跟她也亲近起来。
王怀鲁知道后只叮嘱她行事小心,却未曾阻难她与那些人相交。
可这次他却是郑重其事让她与那些人断了往来,还让她和母亲留在府中减少外出,王玉珍自然察觉出不对劲。
她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王怀鲁却闭口不言,她追问得紧了还遭了训斥。
王玉珍捏着手心:“臣女当时便察觉父亲有事瞒着臣女,后来几日父亲频繁夜里归府,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
“臣女怕父亲是出了什么事,今日就一早去了府衙想要等着父亲下职之后接父亲回府,好生跟他谈谈,可谁知道本该当值的父亲却从衙中出来,上了马车直接去了丰林街。”
“臣女疑惑便让人跟了上去,亲眼瞧见父亲被人请进了丰林街的一家布庄,在里面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等他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布庄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人。”
棠宁眉心紧锁:“有惠王?”
王玉珍低声道:“不止是惠王,还有好几个朝臣,而且臣女还见到了几个不该在京城的人。”
她垂头吐出了几个人名,一旁的薛茹闻言脸上错愕,就连棠宁原本闲适的目光也凝重起来,眉宇间瞬间紧绷。
第0809章 代价
王玉珍说的那两个朝臣都是世家的人,一个是范家家主,一个是莫家如今在朝官职最高的,他们会跟惠王搅合到一起棠宁并不觉得太过奇怪,但是她后面说出的那三人却不一样。
当初萧厌夺位之后想要整顿朝堂,第一个就是拿世家开刀,但他同样明白不能将世家逼上绝路,否则世家鱼死网破之下朝堂也休想安稳。
所以他就与梁广义“交换”,以允许世家之人继续留于朝堂,允诺让梁广义担当右相之位,世家与清流、寒门之人一视同仁为前提,世家那边则是要从朝中要职之上撤走一部分人,作为他们投效的诚意。
世家那边当然不愿,他们盘踞朝堂多年,怎肯轻易退却。
但是梁广义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居然让那些人服了软答应“致仕”,还有一部分人心甘情愿被贬黜官职下放到一些闲职之上,更有甚者直接离开京城。
而王玉珍刚才提到的那三人,就在这些人当中。
棠宁没了之前闲适,沉声问道:“你确定你亲眼看到惠王和窦敬、段文骞他们出现在那布庄?”
“确定。”
王玉珍跪在地上抬头时脸色苍白,说话却格外笃定:
“废帝还在位时,父亲因奉陛下之令与世家交好时,他就曾跟臣女说起过那几家在朝中最重要几位朝臣,还有他们各自与府中以及其他几家的关系,父亲说既是为了让臣女增长见识,也是怕我平日里与人相交时无意间得罪了人。”
“臣女见过窦家和段家那两位大人,所以认识,剩下的那位虽然没亲眼见过,可是臣女听到惠王唤他闵三爷,臣女记得闵家年前被贬黜离京的那位大人在府中就行三。”
王玉珍说完之后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沙哑。
“臣女虽然不知道惠王他们寻父亲到底是做什么,可是父亲明知道那三位不该出现在京城,却对宫中隐瞒形迹不报,而且又恰逢英王暴毙皇后娘娘独掌朝堂之时,惠王私下与他们相见也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如今南境、西北都有战事,陛下又不在京中,我怕父亲他当真做错了事惹了大祸,所以才来求见皇后娘娘。”
棠宁静静看着眼圈微红的王玉珍沉声说道:“你父亲与他们勾结,说不准做的是什么谋逆大事,你就这么将你父亲的事情告诉本宫,就不怕本宫查出真相之后要了他的命?”她顿了顿,
“本宫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英王的尸骨还没下葬。”
王玉珍垂眸说道:“可皇后娘娘帮过臣女,您不是恶人。”
棠宁面色不动:“玉珍,本宫不信你会只因为本宫当初帮过你一次,就拿着你父亲乃至整个王家上下性命做赌。”
王玉珍身形僵了僵,半晌才哑声道:“因为臣女知道,陛下英明绝伦,断不会拿大魏江山冒险,他离京前定会做好万全打算,就算娘娘临时执掌朝堂也不会让京中乱起来。”
“陛下定是给皇后娘娘留下了足够自保和震慑朝臣的手段,否则那日英王他们逼宫时,娘娘就不会那般雷霆果决直接处置了英王。”
她伏在地上,身子隐隐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