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雨落下来。他抬头,手搭在额前遮雨,风把广告单吹走,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心跳快一拍,脑子里想到红色爱心。
爱心紧跟着身影,陈裴枝多看了两秒,太阳穴剧痛,看不清脚下的地砖,他用力吞咽,苦涩的药液再次翻涌,他撑不住,剧烈喘气,咳嗽。
陌生的街头,熟悉的人影逐渐清晰。
陈裴枝眼眶通红,对视的瞬间,虽然没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心脏某个角落被踏实的暖流填补。
至少在这陌生的巷子里,不止我一个亚裔。
陈裴枝心里这么想,站起身,离许景贤又近了几分,记忆断片又怎样,见到他,脚步不由得靠近,仿佛他们天生一对,多年前给他递过“情书”,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烙印。
第八十八章 伦敦,摄政街地铁站
即使看不清五官,陈裴枝本能地想拥抱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胸膛,听心脏一下又一下颤动。
咚咚。
咚咚。
心跳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远处教堂传来钟声,白鸽从脚边飞走,世界再次旋转……陈裴枝心落回胸腔,抬头,睫毛沾上雨水,用力闭了下眼,雨滴沿着脸颊滑落。
许景贤抬手轻轻擦去,刹那间,他的指尖像触电般收回,胸口剧烈震动,缓步后退。
陈裴枝没有发觉异常,再次靠近,记忆的版图四分五裂,名为“青春期”的那一块碎片海平面上飘了很久终于与陆地接轨,回忆接踵而至,他又回到了有许景贤的世界里。
“许景贤?”
许景贤没吭声,怔忡地对视。
“不要离开我。”陈裴枝的双手搂紧许景贤的腰,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凉风吹过,陈裴枝浑身一激灵,没松手,攥住许景贤的冲锋衣帽子,防雨布料皱巴巴的,松手后又恢复正常。
他仰起脖颈,眼神有一瞬的失焦,似乎在雨里泡久了,看人看物都带着朦胧的水汽。陈裴枝晃了晃脑袋,思绪很乱,鼻音很重:“我真的很怕见不到你……刚很想回头找你,他们追过来了……不过还好你找到我了。”
陈裴枝重复说:“你找到我了。”许景贤不为所动,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大脑空白。
他是谁?
为什么要抱住自己?
我的心跳快得不受控制,是因为他吗?
许景贤不敢再去看陈裴枝的眼睛,他偏过头,呼吸加重。
陈裴枝松开手,压在他胸口的力道转瞬消失,连带着皮肤温热的触感跟着不见。许景贤盯着自己的掌心,短暂愣神,随后恢复正常,仿佛刚刚大脑空白只是风吹过树梢,落下的银杏叶。
十二月哪有银杏叶,他怎么会失忆?一定是在白日做梦,许景贤,你没事的……你一定不能有事,陈裴枝需要你。许景贤握紧拳,强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
“你刚刚跑哪去了?”两人同时开口,各指身后。
陈裴枝先道:“刚有一大波保镖追着我跑到前面那个十字路口,跟忒么丧尸一样,我沿着那条小道一路拐到这儿。”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道:“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路藏在垃圾箱后头,你不会也翻垃圾箱吧?”
“嗯。”许景贤点头。
“呵,我们这算心有灵犀么?”陈裴枝歪头看他,不愿提失忆的事,手背在身后,食指和拇指搅在一起,下意识去扣虎口上的疤,仿佛已经形成了习惯。
“说实话,不算,我在路口看到你,所以才跟来。”果然生活不是电影,要不是看到熟悉的人影,他们早走散了。陈裴枝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说不上来的酸涩溢满胸腔。
雨下大了,光秃秃的树干抽风似的乱晃,许景贤想擦干陈裴枝脸上的雨水,蓦然想到刚才身体接触时短暂断片,手又缩回袖子里,转身,保镖追过来了。
“靠,那群人怎么又来了?快跑,我们去地铁站。”陈裴枝抓住许景贤的手腕,隔着衣服布料,许景贤胸口一痛,不过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他没再愣神。
风声过耳,陈裴枝踩过坑坑洼洼的沥青路,积水溅在裤腿上,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这么跑,不过今天身边有许景贤,心里莫名地激动,脑海里闪过一句话:跑过这条街,就能回国。
这话就像百日誓师大会操场上挂的横幅。“回国”的口号声在耳边回响,“红布”迎风招展,冲击着视网膜。陈裴枝加快脚步,和穿风衣的男人擦肩而过,拉着许景贤钻进地铁。他另一只手攥着手机,贴近闸机口,两秒不到进站,站在大圆盘的中心,匆匆一瞥,选择了三年来逃跑最熟悉的线路。
周末的地铁站人流量比工作日还要多,尤其是商业区地铁常常延误,站台边围着不少人,戴头巾的女人拉着小孩往长椅边挤,没人让座;胆大的小老外站在隧道口,探出一条腿,离铁轨咫尺之距,同伴哄笑,鼓掌。
陈裴枝看得心惊,下意识地拽住许景贤的袖子,隔着衣服布料,许景贤这次没有突然断片的反应,他指尖蜷缩,想握住陈裴枝的手,又怕刚才那种不熟悉的感觉涌入大脑,讪讪收手。转身背对着陈裴枝吞下一粒药丸,苦涩在舌尖蔓延,他愈发清醒,回头时发现左侧入口闯进两个黑衣人,他们阴魂不散。
陈裴枝和许景贤对视一秒,心照不宣地往人群密集处躲。
一阵热风过后,地铁进站,车灯照亮百年隧道,时间往前,墙面斑驳,再大的广告也遮不住岁月的痕迹,头顶的监控覆上一层厚厚的灰,似乎多年未使用。
陈裴枝踏上车,监控亮起微弱的光。
咚咚。
嘀嗒。
时间与心跳声再次相融。
第八十九章 不是做总裁的料
老式分段式车厢没法前后走动,陈裴枝所在的这截车厢里只有一个黑衣人,他和许景贤躲在拎着28寸行李箱的游客身后,人潮拥挤,黑衣人一时未发觉他们的存在,掏出手机打电话。
陈裴枝往闸门边靠了靠,眯眼观察黑衣人伸出右手,露出手腕上的紫檀木佛串,上面有弥陀寺的标志:细长的一缕香灰,旁边还有寺庙钟楼的塔尖三角标志。
陈裴枝做梦也不会忘了这个标志,瞳孔猝然睁大。这人是于慈法师的手下?见钱眼开老驴头不好好在寺庙念经揽钱,吃饱了撑的派人来围堵他们?
黑衣人喊了电话那头人的名字。地铁车厢内噪音大,陈裴枝透过玻璃车窗反射的剪影,嘴唇微动,跟着模仿:“李泊丰,报仇我要三倍。”
好啊,李泊丰这小子也跟他们搅在了一起?他不是刚在纽约和顾泽涛吃过饭么,怎么又跑到于慈法师那头了?敢情纽约和国内就隔着一道墙,他大爷一铁锹下去,砖块破个洞,就能见到老熟人。
车厢颠簸,陈裴枝握住扶手,脑子一团浆糊,抬头看向许景贤。
许景贤背对着黑衣人,冲锋衣外套敞开着,从黑衣人的角度看,只能见到他背影,宽大的衣服挡住陈裴枝大半身形。
彼此眼底都是自己倒影,陈裴枝深呼一口气,心静下来,但脑子仍没法理清李泊丰,于慈法师,以及刘屏这三伙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