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照亮他身后一隅,许景贤眼底染上一丝紧张,他抬头,陈裴枝嘴唇发白,发颤。少爷这些年一直在他面前装没事人,倘若突然捅破这层窗户纸,等于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许景贤没辙,他现在左手打着吊瓶,右手除了能握住陈裴枝手腕,也不能再牵住他另一只手。
再这么下去少爷的伤口会发炎,许景贤咳嗽一声,把喉咙里的苦涩咽下去道:“我受伤了,所以去了医院。”
陈裴枝心脏揪紧,问得语无伦次:“什么时候受的伤,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今晚干嘛躲着我,你在中药馆见到谁了?”
许景贤又是一阵闷咳,心有余而力不足,牵着他手指向门外,“你先去包扎伤口,一会告诉你。”
陈裴枝站着没动,他包扎个球包扎,他陈大爷就靠着伤口刺痛才清醒到现在,到时候医生给他包扎好,隔着一层纱布,他左右抠不开,往哪清醒去。
“你在中医馆见到李泊丰和我后爸了对不对?”
许景贤点头又摇头,想用打吊瓶的手按铃,陈裴枝啧了一声,道:“别乱动”,替他按铃。
主治医师很快赶来,开灯检查,陈裴枝盯着许景贤的肩膀,皱起眉。先前急救,他在病房外和保安总管沟通,等着他那边的监控,没见着许景贤的外伤,眼下这么一瞧,走近了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你去包扎伤口。”
“不用。”陈裴枝后退两步,正好撞上收拾地板的护工,低头道了声歉,跟着捡地上的报告。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陈裴枝蹲在地上,朝门边一扫,红底皮鞋映入眼帘,连带着记忆里的异香一并回到脑海里。
这人忒么不简单!陈裴枝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头晕目眩,踉跄后退。许景贤牵住他的手,举到医生面前道:“麻烦您给他包扎一下。”
白大褂挡住门外的景,人影消失不见,一切就像梦一般,陈裴枝盯着包成粽子的手,戳了戳虎口,有点疼,那就不是在做梦。
他掏出手机,打通电话:“麻烦帮我调处今晚医院二楼走廊监控。”
第八十一章 VVVVIP病患
金发碧眼的英国佬办事慢,这儿工作的华人入乡随俗,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好几遍都说不到点子上。
陈裴枝隔两秒看一眼手机,确认有没有打对电话,或者转人工成功。
病房里的医生进进出出,带来一堆瓶瓶罐罐,许景贤乖乖吃药,陈裴枝收回视线,站在走廊里,听完第十二句:“收到,请稍等。”他对着听筒绽开一抹很漂亮的微笑,楼道的小护士脸一红,忙不迭掏出手机跟闺蜜分享半夜值班没见到鬼,见到一个卷毛亚裔帅哥。
陈裴枝背过身去,笑里藏刀,恨不得把电话那头的人塞进钉钉群,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新任务提醒,让她切回国内工作模式。
“监控为什么还需要两小时才能拷贝出来?”
“抱歉陈先生,我们的员工没有义务半夜去安保室帮你调监控。我知道你很急,但听我说,这个点没给你安排印度客服是因为你是VVVVIP病患,还有成明集团去年投资我们家医院,看在后面那栋楼是您家建的那份上领导才安排我接电话,不然你今晚还得等六小时,顺便再交九百镑的服务费。”
陈裴枝眉眼弯弯,两颊挤出酒窝,“我谢谢你们哦,你真的好贴心呢。”
“不客气呀。”对面小姑娘欣然接受“夸奖”,挂断电话。
陈裴枝笑意不减,点开黑客小哥的头像,拨通电话,小哥抢先道:“老板,你一直不睡觉,不怕长痘吗?”
“你大爷我年轻气盛,长两颗青春痘怎么了?”陈裴枝下意识地摸摸脸颊,光滑的,就是下巴有点刺挠,回家得刮胡子了。
黑客小哥最近躺在钱窝里熬夜,一口燕窝一口泡面,满脸爆痘,正想跟他老板探讨两句护肤秘诀,陈裴枝扣着墙皮,打断道:“我转钱给你买面膜,实在不行你去首尔整容,别在这叨叨,我又不是你脸上的痘,我怎么知道痘印什么时候能消。”
“又转钱啊?”黑客小哥放下勺子,雪梨燕窝黏黏糊糊的,他说话不理利索:“不是儿…老板…昨个的资料我还没整理好,你又找我啥事?不是我话多,那啥…隔壁村口的驴拉磨都有排班表了,我在你手下连驴都不如。不说了,我点两份驴肉火烧补补。”
陈裴枝昨儿到现在一口热饭没吃到,他喉结上下滑动,笑容加重三分,自己吃不着,黑客小哥也甭想吃。
“我把医院地址发你,五分钟内我需要住院部二楼走廊的监控。”
“办不到,我面要坨了。”
“呵呵。”陈裴枝猛地抠下门廊边的墙皮,一手墙灰,“十分钟,挂了。”
许景贤远远看着,皱眉,一时猜不准少爷在跟谁打电话,虽说少爷阴阳怪气的时候嘴角上翘,但他对自己笑的时候也会挤出酒窝。
医生调到另一头给许景贤换吊瓶,四下无遮挡,他眯缝着眼,盯着陈裴枝的嘴唇,脑子有一瞬的茫然。
陈裴枝嘴角破皮,下嘴唇肿了一块,他刚说“十分钟”略微停顿,远看像“亲爱的”。
秃顶的英国医生拍了拍许景贤的肩,“您放松点。”
许景贤松开拳,对着医生微笑,笑里带着某人的影子,学他微微挑眉。笑完,他看向陈裴枝,四目相对,两人平淡漠然的眼底同时有了亮光。
陈裴枝愣了半秒,蹲到地上扯绿萝的叶子,心里暗骂自己真忒么病得不轻,许景贤怎么可能一见着自己就笑。他揉了一把脸,指尖是草叶香。不应该啊,他怎么又出现幻觉了,难道在做梦,梦里怎么没有成瘾性制剂的味道?
陈裴枝闻了闻手背,药剂升级了?他有一瞬的恍惚,白色地砖四四方方拼凑在一起,像法阵,不对,更像囚笼。陈裴枝抱住膝盖,他已经没力气跑,和许景贤分开的那三年,每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记得车子开到希思罗机场,保镖像苍蝇一样围上来,他躲不掉,浑身发颤,站在航站楼门口,左右是玻璃天台,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跳下去,解脱。
陈裴枝下巴狠狠磕在膝头,撞击髌骨。他没意识到自己坐在“红底皮鞋”路过的地砖前再次陷入幻觉。
许景贤扯住医生袖子,急得差点从病床上跳下来,“您先别管我了,快看看他。”他喝完药后嗓子好了不少,但说话一着急,嗓子又像吞了一斤沙,哑地听不出声。
走廊另一头的小护士推着车走过来,弯腰问:“先生,您怎么了?”
“我……”陈裴枝抬头,刺眼的光照在头顶,鼻尖是护士身上的香水味,像酒店厕所的洗手液。
这哪是天台?他丫真被伦敦的大风吹傻了。
“先生,需要我帮您挂个号吗?”小护士伸出手,想拉陈裴枝站起来,镶钻的美甲晃的人眼睛疼。
“不用,我只是低血糖犯了而已。”陈裴枝单手撑地,缓缓站起来。
“那我这里有巧克力。”
“不用,巧克力我只吃健达奇趣蛋里面的。”
陈裴枝偏过头,头很痛,他扶着门框,朝病床上的人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人会给我阿尔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