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从鼻腔里发出单音,目光惴惴不安地看了眼仍在地上半蹲着的老太太:“ma阿姨。”

老太太没吭声,苍老的脸垂下去,阴影罩住她瘦小的身躯,仿佛落在干皱枯缩的、落地生根的树干上。

跟树一样的,人也是。

跳跳就长大了,落地上又跳。

根扎得越深,也愈发沉重,蹦得愈低,再也跳不动那天,心也胀到比身体还大了,吞没身体,也吞没森林。①

“他们”周止喉头哽塞,垂在身旁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指腹,才清了清嗓子。

他重新看向赵阮阮,正色道:“他们会撤诉的,我先送你们回家吧。”

赵阮阮咬了下嘴唇,不知所措地走过来,朝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又转回来,小声对周止道歉:“对不起啊周哥,都怪我爸他……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真是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没事了,”周止轻轻按了下她仍颤抖的肩头,低下脸,对赵阮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事的。”

赵阮阮鼻头还有点红,眼角湿着一些泪,可能是刚哭过。

“我先送你们回家,你带……阿姨好好休息一下,其余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周止目光轻轻动了下,避开赵阮阮朝她身后蹲着的老太太看了眼。

赵阮阮跟着他一同转过身,看向仍旧无法接受的母亲。

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目光,老太太僵老的身躯忽地动了下,朝他们抬头:“怎么会这样呢?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她问完,似乎也没有等待一个答案的意思,迟缓地扶着墙站起身,拒绝了赵阮阮的搀扶,步履蹒跚地、缓慢地朝前走去。

是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止看着她,眼睛很痛,干涩地眨了眨。

他们从法院离开的时候开始下雨。

雨下的并不大,一颗一颗坠落下来。

天际弥漫起淡蓝色的雾。

周止站在车不远处抽烟,他看着赵阮阮扶着母亲坐上后座,才灭了烟,稍稍仰了脖颈吐了最后一口烟雾才快步上了车。

雨天车里有些阴冷,周止想老太太有风湿,便随手开了热空调,把车窗滑上去。

老太太在后座上看了他一眼,但仍旧疲惫地阖上眼,靠在女儿肩上睡过去了。

周止把她们母女二人送回了家就驱车离开了。

车停在楼下,周止熄了火却未能立刻下车。

他想到方才在法院会客室中年锦爻说的话、年锦爻俯首的身影、年锦爻眼眶中的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周止腰脊连着颈椎一路酸痛到头顶,他脑瓜子都嗡嗡地疼。

现在年锦爻知道周麒的存在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们……又要怎么办?

周止心口一颤,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口气,把脸埋进手里,靠上方向盘,紧闭上了眼。

“笃笃。”

车窗玻璃被很小声,也不均匀的声音敲响。

周止冷不丁抬起头,看到挤压着脸颊肉,在车玻璃上摊成软饼的周麒的脸。

他面上凝固的沉重神情冷不丁融化。

穿着蓝色格纹雨衣的周麒被阿姨抱起来,隔着玻璃窗傻呵呵地笑起来,无忧无虑,好像全天下最大的烦恼对他而言也不过尔尔。

周止脸上的肌肉也跟着轻盈了,他不自禁地弯了嘴唇,推开车门下了车,从阿姨手中把小孩接过来。

周麒顺势用短又圆的小胳膊攀住周止的肩颈,咯咯笑着,像头调皮的小犬,呼吸中潮热的散发稚气的气息喷洒在周止颈间:“爸爸!我都想你啦!”

周止低声笑了,忘却所有忧愁,声音低且柔:“是嘛?乐乐有多想爸爸?”

周麒忽闪闪张合大眼睛,瓷天使一样,张开手臂,画了大半个圆:“想念绕地球整整三圈!”

他模仿电视里的果冻广告,语气同表情都与童星表演出的一样夸张。

讲完,他可能是觉得好好玩的,又咯咯憨笑两声。

“爸爸也想你呀,”周止淋雨抱着他,周麒雨衣上的水珠打湿他的衣服,周止浑不在意地迈着腿抱着他朝居民楼内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和小孩谈笑,余光瞥到不远处一辆打着双闪停着的保姆车。

周止敏锐地扫了下下面的车牌,认出那是年锦爻的车,他的脚步短暂停顿了下。

脸颊随机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贴住,周麒挑了挑短眉毛,好奇地贴过来,和他凑得很近疑惑地叫:“爸爸?”

“嗯乐乐饿了吗?”周止凝固的表情冷不丁变了,他笑着收回视线,笑意却未入眼底,避开了那辆车,仰起微笑问小孩:“你想吃什么?我们回家爸爸做肉肉给你吃好不好?”

“好!”周麒满意地仰了下小脸,雨衣的帽子不甚跌落,露出他绵白漂亮的脸蛋,周麒被周止抱在半空的小腿轻微摇晃:“我要吃好多好多肉肉!”

“好。”周止低声笑着,抬手把他脑后掉下去的帽子重新盖上周麒头顶,单臂裹着把他靠上肩头,快步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周止推门准备去上班,大门推开时有几秒的卡顿,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挡在门口。

他愣了下,很快皱着眉推开门一看,门后果不其然放着一个纸箱,纸箱上还有一个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