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老徐斑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病号服干净清爽,全然看不出已经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的狼狈,可见陶增萍照料的很好。就冲这点,徐听寒就没办法真的恨陶增萍,哪怕她对徐听寒从来没什么好态度,恨不得避而远之,明明是名义上的一家人,闹得却像永生永世不往来的仇人。

老徐骂了两句消气了,指挥徐听寒去倒水。徐听寒在进病房时就看见会客区的饮水机,拿着水杯准备出去前问老徐想喝冷点还是热点的,老徐说都行。等他接水回来,老徐让他搬个椅子坐下,两个人聊会儿天。

刚说完这段时间办的几个大案子,正要讲点警队内部的八卦,徐听寒和老徐同时听到病房门口传来的急促拍门声。老徐脸上明显浮现出不知所措,徐听寒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是说陶姨今天不在吗?”

“是不在啊…我也没约客人,怎么这声音听着像要进来寻仇?”老徐有点紧张,扬起下巴对着房门示意徐听寒:“你去开门,出去之后把我的房间门关上,这样来寻仇的话可以先砍你,血别溅我身上。”

老徐还有心情和他斗嘴,看样子是真的恢复得差不多,只要老徐身体健康,徐听寒愿意被他骂一辈子,于是没和他争论,对着老徐翻了个白眼就走去开门。

门一开,徐听寒和门外的人都愣了两秒,随即站在门口半弓着背呼吸过速,浑身被汗泡透的安尧就推着徐听寒的胸膛冲进房间。徐听寒来不及防备,被他推得踉跄,脚步纠缠向后绊到在沙发上。

安尧趴在他身上喘了几秒,又很着急地爬起来,手伸进衣服里从上到下摸徐听寒的身体:“你哪里受伤了吗?都要直接来住院了,你还不告诉我?徐听寒,我要骂你多少次你才能长记性!”

徐听寒虚虚抱着安尧,任由他摸,等他都检查过确认无事才开口:“遥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安尧是从下车的位置一路跑进住院部的,因为不知道徐听寒具体去了哪层,安尧只好走楼梯一层层找。所幸住院部楼层不算多,每层的病房数相比一般的医院要少许多,入住的病人有限,安尧才没浪费太多时间在搜寻上。可即便如此,此刻在徐听寒怀中的向来衣着得体整洁的安教授依然无可避免地显露出疲倦与窘迫。汗将他的发丝泡成滑稽的黑线,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半敞开的衣领中露出覆着薄汗的锁骨窝。

徐听寒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了顺气,又拿起茶几上的抽纸给安尧擦汗:“都摸过了,放心了吗?我没事,现在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安尧的脸红扑扑,很不好意思地将头别到一边:“…跟踪。”

“哇,”徐听寒十分夸张地感叹:“遥遥太厉害了吧,还会跟踪警察?我要把你这个先进案例编进犯罪预防手册里。”

安尧没心情和他贫嘴,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心都是悬在凌空的细线上,毫不强烈的微风轻掠便能令忘记该如何跳动的心脏摇摇欲坠。确认不是徐听寒受伤或要动手术住院,安尧勉强松了口气,又很快开始怀疑,半眯着眼睛盯住徐听寒:“不对啊,那你瞒着我来医院干什么?”

“你不会真的出轨了吧?”

安尧刚说完,徐听寒就马上跳起来:“遥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除了这条,我想不出其他值得你大费周章隐瞒我的理由。”安尧双手抱在胸前,俨然在审问不够老实的徐听寒:“说,怎么回事?”

徐听寒决定用行动说话,将安尧带到门前推开门,又轻轻对安尧说:“自己进去看。”

绕过屏风,安尧和病床上的老徐大眼瞪小眼,倏然间病房内部惊人的死寂扩散开。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是老徐先做出反应,沧桑的眼眸中淡淡泪滴正在酝酿:“徐听寒,看来是我把你想的太坏了,你还是有点人性的嘛。刚才怎么不让小安进来,准备给我惊喜是吗?”

安尧露出很罕见的尴尬表情,不自在地叫了声“爸”,完全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徐听寒站在他身后看戏,但笑不语。

第24章 24

安尧哪能想到徐听寒是探病,路过楼下超市也没注意,什么都没买只急着上来抓人。被老徐热泪盈眶的感动模样惊到,安尧半是羞愧半是不安,在心里偷偷骂了徐听寒一百遍。

徐听寒到底疼老婆,没让他为难太久,自然而然走过来接过话题:“对呀,遥遥本来要开会,我说让他别来了,结果他刚开完就从学校赶过来,你看都累成什么样了。”他把安尧拉到椅子边,按他坐下:“坐,遥遥,我去再给你倒杯水。”

安尧揪住徐听寒衣服袖口,扯了扯,让他弯腰听自己说话:“你下楼帮我买点东西吧,我不知道你来看爸,什么都没带,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徐听寒很坦率,“你看那边桌子上,放了那么多水果和保健品,哪个见他吃了?他现在就能吃医院配的营养餐,你买贵的买好的他也吃不了。老徐平时特别抠,见不得浪费,别给他添堵了。你坐在这陪他聊聊天说说话,比一百件礼物都有用。”

安尧将将放了些心,可还是很愧疚。如果以世俗标准评价,他是不够称职的儿婿,从恋爱时到结婚后和徐听寒家人的联络都有限,可徐听寒的家庭状况又实在过于复杂。

在结婚前安尧就已经知道,徐听寒上高中时老徐再娶,徐听寒的后妈陶女士和老徐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住同村,老徐来滨城打拼做生意后失去联络,是老徐的家人见老徐丧偶多年,徐听寒又即将上大学不能常常在家,试探性地向他介绍了一直单身的陶增萍。

陶增萍对老徐极好,照顾有加贴心温柔,两人相处很合得来,婚后第一年就生下了徐听寒的弟弟。老徐再婚后徐听寒便不在家里住,高中和大学都住学校更多,工作后在警局附近租了房子,准备和安尧同居时直接挑好地段买了新房,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平层。

陶阿姨很会料理家务,虽然对老徐的生意了解有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近乎崇拜地爱着丈夫,做最称职的妻子母亲。唯独对徐听寒,陶增萍算不上仁慈,爱算计,总担心徐听寒作为名义上的儿子争夺家产,将老徐的公司侵吞,对他们母子不利,于是处处提防,见面就吵架。徐听寒不是毫无脾气的泥人,大部分时候能够忍耐,可总有一两次气到还嘴,因此徐听寒和陶女士的关系永远紧张,老徐几番调和都没能缓解。

徐听寒不想让老徐夹在中间为难,婚后和安尧定下了每半年回家看望老徐一次的常例。五月份回家时老徐身体康健,硬朗结实,能和安尧下棋,也能拉着徐听寒在花园打太极拳,没想到短短数月再见到岳父,居然是在空旷压抑的病房。

安尧心里很不是滋味,替老徐掖了掖被子:“爸,您还要住多久才能出院?回家以后要不要我们请个有经验的护工照顾您?现在有那种专职护工,懂医疗知识,还能照顾您的起居,不然我担心陶阿姨和保姆忙不过来,听寒只说您住院了,没告诉我是什么问题,我有朋友在三院当医生,您过两天需不需要再去做个检查?千万别留病根。”

“不用,小安,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前段时间开会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他们说是急性心肌梗死,动了个小手术。我都好的差不多了,是你陶阿姨不放心,非要我多住几天缓缓。我这几年都在这家医院做检查看病,这里的医生比较了解我的身体状况,就不去其他医院了。小安,你和听寒平时要多运动,规律作息,我前几年没事还能出去跑跑步呢,生病了也照样不中用,唉…”

老徐有点感伤,面对比徐听寒细腻温和的安尧,老徐也止不住泛滥的情绪,聊起的话题有些沉重:“老了还是得有个伴,这次住院萍萍忙前忙后,我没瘦几斤,她整个人缩了一圈。你和听寒感情一直好,当年他说要和你结婚,我开始很惊讶,有点小意见,是他求我闹我,说不能和你结婚他就去死…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我看着也高兴,听寒他不容易…”老徐伸出略显干枯瘦削的手,抓住安尧轻轻拍着:“等我出院了你们俩来家里吃饭啊,陶阿姨想你们了。”

老人总希望家庭和睦子孙幸福,大病一场后精明强干的老徐也无可避免地多愁善感,在感情事上犹豫,安尧深表理解。多年来陶增萍和徐听寒的矛盾势必让老徐为难纠结,似乎偏袒哪边、得罪哪边都是错。安尧毫无疑问地站在徐听寒这边,却更懂得哄老人开心,让老人舒心的道理。

“您放心,都是一家人,没道理这么见外。乐乐是不是上四年级了?他有学业上的问题您随时联系我,我哥哥的同学调岗了,就在他们学校当老师,平时能照顾乐乐。”

徐听寒适时端着纸杯进来:“聊什么呢?乐乐那小子又惹祸了?我还没告诉您呢,去年他和同学打架,不敢联系林秘书和他妈,怕你们知道了揍他,居然把电话打到我这边,我去学校提的人。这死小孩,跟谁学的?聪明劲都用在这种事上了。”

乐乐,也就是徐听寒的弟弟,出乎意料地没有被陶女士的负面情绪灌输带跑偏,完全不讨厌徐听寒和安尧。大概是因为正处在小少年的中二期,对当警察的哥哥很是崇拜。徐听寒和他差了太多岁,几乎能生一个乐乐,对他既像带弟弟又像带儿子。如果乐乐要见徐听寒,徐听寒大概率都会同意,周末偶尔会带乐乐来家里玩,或者和安尧一起带乐乐出门。

安尧接过水杯喝水,徐听寒就站在他身侧,手搭在他后颈上轻轻揉捏。两个人又陪老徐聊了会儿,眼看着快到饭点,老徐要按时定量吃饭,徐听寒便打算带着安尧回家。

走之前徐听寒先让安尧出去,安尧知道他应该是要和老徐说些父子间的知心话,捏了下他的手指,轻声说:“我在病房外等你。”

徐听寒不顾老徐还在,凑近后低头吻了吻安尧:“乖宝宝,去吧。”

安尧脸红起来的速度太快,充血涨成鲜艳羞恼的艳红,被徐听寒的视线清楚捕捉。徐听寒总会在家人面前很自然地亲吻或拥抱安尧,像在宣示主权,也像在表达态度。他和安从来不是需要遮掩的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是安尧的丈夫,做这些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老徐咳嗽两声,徐听寒推了把安尧的腰,送他出门。随后他将门关好,走回老徐身边,认真地对老徐道歉:“爸,前段时间没来看您,一是因为不想遇到陶阿姨,二是因为这段时间有几个大案子没办完,来见您也静不下心。何况您的事林秘书都会跟我汇报,我就没急着过来。我不在的时候您饮食均衡,注意锻炼,公司干的累了就赶紧甩掉,身体最重要,乐乐和陶阿姨最需要的是您健康地陪着他们。过段时间您生日我和遥遥回家,礼物先向您保密。”

“臭小子,我刚才和小安说了,你俩好好过日子就好,我这没什么问题…最开始让你接公司你不干,说要留给萍萍和我自己的孩子,要去读警校,好在我有认识的朋友,不然我是真不放心让你读…咱们俩之间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直接问你一句,听寒,那些事还没告诉小安吗?我的生日快到了,那个日子也快到了吧?”

“没有。”徐听寒低头,很快地笑了下,并不是在高兴,而是在自嘲:“我怎么敢告诉他…有时候我想,遥遥一辈子不知道也好,否则他会怎么想我,他能接受吗?同睡多年的枕边人是暴力狂杀人犯的儿子…我不敢赌。爸,你不知道他对我多重要,没了他,我活不到今天。”

老徐的叹气声很响,可终究没说什么,摆摆手让徐听寒走了。真正离开前徐听寒俯身抱了抱老徐,他惊讶地发现,曾经比他还高大的男人,如今竟也成了轻飘飘的一具干瘦身躯,崚嶒的肩胛骨突兀竖立。那一瞬间的震惊伤感无法准确形容,徐听寒只觉喉头干涩,胸闷心痛。

时光飞逝只是空泛的形容词,身处在寒来暑往朝夕变换间,其实分不清时间的快慢长短。只有在人事物本身上看到的痕迹,才是岁月如梭的证明。它卷走老徐的黑发,悄悄将鬓角染白;它带走矮小瘦弱的徐听寒,将他变成高壮威严的徐警官;它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系在一处,磕磕绊绊又莽莽撞撞地生活了十多年。

他们父子又还能再见多少面,再说多少话呢?

上车后安尧狠狠打了两下徐听寒:“你烦死人了!爸生病你不早点告诉我,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他动手术的时候咱俩在冷战,就是我住到酒店的那几天。你又没让我回家,我怎么告诉你?我收到消息来医院,在手术室门口还和陶阿姨大吵了一通,你知道最后怎么解决的吗?她的保镖把我清走了,本来我那段时间心情就不好,工作忙,就没来看爸,昨天林秘书联系我说老头找我,我不确定来了会不会遇到陶阿姨,就想着先自己来看看,等爸出院了再带你去看他。”徐听寒机警地倒打一耙,令安尧再无话能反驳。虽然他知道徐听寒和陶增萍的关系差,但没预料到两人竟已闹到快动手的地步。

“唉,这算什么事。”安尧不再埋怨,细心地叮嘱徐听寒:“爸爸住院了心情郁闷是正常的,你那么久不来看他确实从情理上说不过去。等爸爸出院了我陪你回去,陶阿姨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见,别和她计较。”

“遥遥,你善良,可以不记得她做过的事,但我记得。结婚登记我本来没请她来见证,老徐把她带来,她什么态度我忘不掉。她骂我没关系,凭什么攻击你?国家法律允许我们两个结婚,需要她来说我们的事不体面很丢人吗?要不是我和老徐拦着,她还要到你爸妈面前阴阳怪气。我一点也不想让她见你,平时她骂骂我就算了,我不希望你被她迁怒,影响心情。”徐听寒俯身倾近安尧,在他脸上亲了口,将安全带顺着安尧身体扯过,轻轻按入插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