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怎么坐起来了?腰不疼吗遥遥?”徐听寒快步上前,想要握住安尧的脚踝向下拽,让他躺平,身体得到充分休息。却不想安尧在他粗粝掌心中挣动几下,随后用一种徐听寒很少听到的声音命令他:“放手,我有话要问你。”

安尧的下巴扬起一些,眼神是无焦点的,注意力似乎扩散开,好像周遭的一切他都不关注也不在乎。如果没有脖颈和胸前的点点痕迹,徐听寒会很恍惚地将现在的安尧认成第一次见到的,坐在大学礼堂里穿着西服的安尧。

“徐听寒,你背一遍你在民政局领证的时候和我说的誓词。”安尧与徐听寒对视,“别告诉我你忘了。”

“怎么会?”徐听寒摇摇头,他不擅长背课文,可那段誓词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仔细修改过很多遍的,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们没办婚礼,唯一的仪式是领证后在民政局礼堂的宣誓仪式。大概是出于对性少数群体的不信任,认为少数群体的婚姻多半是一时兴起长久不了,官方在开放同性婚姻法后额外补加的一条规则是领证时双方必须分别有三位以上的亲友见证,全程参与注册登记、宣誓仪式的结婚流程,才能认定婚姻关系存在。安尧那边来的当然是爸爸妈妈哥哥,徐听寒那边来的是老徐和后妈,以及当时的西平分局刑警队长,徐听寒的师傅郭海明。

总之,不论来的是谁,甚至就算来的是布丁和布丁的小狗朋友,都不会影响徐听寒当天的情绪与举止。徐听寒的眼泪没停过。他穿着深灰色的高定西装,版型极佳,衬的他愈加肩宽腿长,可看见他泪湿的一张脸,很少有人能将那天的徐听寒与“英俊”这样的形容词相联系。

安尧原本没哭,被他一哭惹得也掉了眼泪。

宣誓仪式的宣誓词都是民政局提供的,千篇一律又简洁明了,“我请在场各人见证,我xxx愿以你xxx为合法丈夫。”说完这句,剩余的都可以自由发挥。安尧想了很久,最后觉得less is more,说再多不如“我爱你”来的实在,于是念完誓词后他牵起徐听寒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看来那么紧张和羞涩,开口时还有一点胆怯,可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晰:“徐听寒,我爱你,谢谢你和我结婚。”

徐听寒抿了抿唇,更多眼泪滚了出来。安尧急得从口袋里拿手纸给他擦,擦了又擦徐听寒的脸就是不干,眼泪始终流个不停。

他将安尧的手拿下,紧紧握着,安尧听见徐听寒吸了吸鼻子,鼻音比重感冒时还要粗重:“遥遥,我也很爱你。我还准备了一段誓词,想要讲给你听,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纸,摊平放在桌上开始读。

“遥遥,或许在这种时刻应该要感谢父母,可我觉得今天是只属于你和我的。非常感谢你愿意与我结婚,非常感谢你选择成为我的家人。在我身边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你永远是自由的,我会永远支持你的一切,我永远都会忠于你。从今天起,我们终于要开始生活了,所谓生活,就是去爱,去创造,并最终一起燃烧。安尧,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说完,徐听寒也有些昏然,“真是…好久了,我们结婚都四年了,可重新说一遍又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他对着安尧笑了下,“怎么突然要听这个?”

“你永远忠于我,是真的吗?”安尧表情很专注,仿佛审视般看着徐听寒:“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我要听你一句实话。”

“恋爱之后,从来没有。”徐听寒回答的不假思索,完全确信。可他将时间做了如此明显的划分,究竟是不想骗安尧,还是已经想好了要继续骗安尧?

安尧当然听得到徐听寒的限定词:“徐警官真是熟练掌握审讯技巧,让我连一点语言上的纰漏都抓不到。”

“好啊,那恋爱之前呢?你有没有在什么事上骗过我?徐听寒,我再问你一遍,你追我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做过不敢让我知道的事?”安尧将垫在身后的抱枕抽出狠狠扔到徐听寒身上。抱枕蓬松,可安尧砸过去的力气太大,连徐听寒这样精壮的人都要轻微摇晃两秒才能站直。

安尧不想把自己弄得像苦情剧的主角,说几句就要哭,可一想到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话,眼泪大滴地从眼眶中刷下来:“徐听寒,你别装哑巴,说话!”

徐听寒走到安尧身旁,动作缓慢,像是开了慢动作的拉长镜头。先下蹲,再是一只膝盖,轻轻落在灰色地毯上,伴随沉郁的呼吸声,另一只重重落下。他跪在床边,安尧看见他抠在床沿变形的手指:“…有。”

“遥遥,我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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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搬到这里!

第11章 11

徐听寒大三的时候不算太忙,课程不多,难度也在可承受范围内,因此他的课余时间并不少。警察学院管理严格,一周只放一天假,其他室友会趁这一天假出去四处逛逛,在滨城的不同景点游玩,而徐听寒毕竟算是半个滨城人,能去玩的地方差不多去遍了,因此不经常和室友同学们一并出游,反而更习惯到隔壁的滨城大学闲逛。

滨城大学占地面积很大,相比于狭小的、一眼望得到食堂教学楼和宿舍的警察学院显然更加具备作为一所重点高校的风貌。在将滨城大学差不多走过一遍后,徐听寒感到一种深刻的无聊。感受一所学校不止于观景,校园文化和校内活动也是学校的重要组成部分,于是徐听寒开始学着关注滨城大学校网上的公告。如果本周有他感兴趣的活动,又恰好对学生身份的审查不算严格,徐听寒就会去看。

歌舞比赛、讲座徐听寒都是挑着去。他对人文历史兴趣寥寥,听太久讲座会困,歌舞比赛看多了也就都是惯常的流程,很少能场场惊艳。诸多活动中,徐听寒最爱看的是辩论比赛。

滨城大学的辩论队很有名,学部内、学部间都会组织辩论比赛,会从比赛中择胜方的辩手加入校队。徐听寒对于辩论赛中不同持方论点的论证和化解都很着迷,他觉得某种程度上辩论和审讯具有通性,当看到某方被驳斥到节节败退时,徐听寒也会有些激动。

十月份,滨城大学各学部间的辩论赛开打。某天下午徐听寒提前很久到了滨城大学,在空教室看了会儿自己带来的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赶往礼堂。

这场辩论赛的题目是他在这两个月里最感兴趣的一个,看到校网上的公告时徐听寒毫不犹豫决定今天要来观赛。上周的辩论赛他也有来看,那时的礼堂只坐了不到一半座位的人,还有十来个人没看到评委点评就离场了。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辩题感兴趣的人很多,还是两个学部找了许多亲友团前来助阵,今天礼堂很快就坐满了。

徐听寒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将头顶的黑色棒球帽压低,觉得不放心又戴上口罩,以免有同学发现他不是滨城大学的学生。

这场辩论赛的题目是“对加害者‘事出有因’的讨论有利于/不利于社会公正”。持反方的是上一场获胜的人文学部,持正方的是首次上场的管理学部。待到裁判让双方做自我介绍时,徐听寒清楚听见附近几个人压低声音的讨论:“…安学长都大四了,还被拉来打比赛?”

“学长是救急,原本要上场的大三同学家里突然出事了。而且安学长之前代表管理学部打进过校级半决赛,来救场也是情理之中。”一个男生小声说,“学长平时不太参加学校的活动,不容易见到他的。不过他今年不是保研了吗,这学期就在给他导师当助教了,有不少同学为了看安学长去选课,结果上了两节就退了,那个教授要求太严格了。”

徐听寒的视力是经过数据检验的好,即使坐的离舞台很远也看得清场上的所有人。根据周围人似真似假的描述,他推测那个“安学长”应该是正方二辩。

参赛的辩手都穿了正装,这位姓安的同学也不例外,暗灰色西装尺码适中,简单的半戗驳领翻折,肩线严谨贴住肩膀,大一分显得慵懒,小一分显得拘谨。他一直没有大幅度的表情,银色金属边的眼镜立在高挺鼻梁上,礼堂顶部的舞台灯正好令光滑镜片反射出耀眼光芒,一种由框架和直线构成的锐利巧妙地将他五官的俊美中和。

而待他起身接过话筒说话时,声音又和本人出奇贴合,很平静,又有不易化解的森冷:“各位好,正方二辩安尧,向您问好。”

这套西装真的很衬他。肩位合适,腰部的走势也恰到好处,隐隐将他的身形完全勾勒出,以最自然最得体的形式展现他的外形优势。徐听寒不自觉眯了眯眼睛,期待那束过亮的舞台灯光早点移开,方便他看清安尧五官的每处细节。

场上八个队员,有男有女,徐听寒只记住了安尧的名字。是该怪身边人提醒太多次?还是安尧就是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人?徐听寒来不及想太多,好像少看安尧一秒都是一种遗憾那样,不加保留地注视着他。

等双方辩手都完成介绍后,裁判宣布了比赛规则,正方一辩就开始陈述。灯光的色调也配合比赛,从一开始偏向温暖和睦的黄色转成微微有些简洁冷静的白色。追光不再直射所有辩手,而是重点照射每方的一辩。徐听寒努力想要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一辩的话上,却总是控制不住将视线频频投向安尧。

没有追光,镜片的反光被削弱,徐听寒终于能看清方才被外在因素遮挡住的安尧的眼睛。就算戴了眼镜,他的眼睛也很大,是微微上挑的眼型,有很薄的双眼皮。他在听己方同学的陈述,同时在纸上写着什么,专注低头时一点没打理好的碎发垂落,轻微晃动着。

而徐听寒也不是完全没听一辩的陈述。正方的立论很扎实,构建的论证框架结合了时下热点,并不保守,风趣中兼备严肃。不论是否在赛前对题目有自己的选择倾向,都不得不承认正方论证的完整性和合理性。

反方一辩结束立论后,攻辩环节开始,辩论赛的节奏也逐渐加快。上场的队伍配置几乎都是老生带新生,而有些新生因为经验不足,很容易成为对方辩手攻破反驳的关键对象。反方二辩很会引导提问,正方一辩一时不察,掉进了反方的逻辑陷阱,被二辩揪着进攻不放。台下支持反方的观众带头喝彩,场面瞬间混乱,裁判迅速按了几次铃:“请观众们保持安静,不要干扰辩手比赛。”

“不是,这也太容易被问倒了?刚刚论证的时候三个论点不都抓的挺好吗?对方换个案例一提问马上就不能自圆其说了,观点全散了。”最先说起安尧的女生似是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新生确实太容易紧张了,唉,对方的新生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是啊,二辩都这么厉害了,三辩不是更强?一会儿轮到三辩还不知道要怎么提问呢,估计也不容易防守。”

看见反方众人脸上稍稍松口气的神色,徐听寒也觉得正方这场情况危急,不是很好打,只期待其他几人能给出更有力的论证与驳斥。

希望那个很突出的安尧不是徒有其表,不然徐听寒真的会质疑滨城大学辩论队的水平。

相比反方二辩的激进与强攻击性,安尧攻辩时语调始终平和,甚至有几分不疾不徐的耐心。可他提的问题又很犀利,“您刚才提到的案件中,主人公是在民众的讨论下才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这个案件恰恰佐证了我方的论点,适度理性的讨论有利于社会公正,并不像您方说的‘合理化加害行为,赋予了加害行为正当性’。”

反方一辩似乎是早有准备,将辩论重心转移到舆论压力上,又被安尧拉回,针对反方在立论中提到的三个案例进行了拆解,不断追问。方才还气场强大的反方一辩在回话时明显有了停顿,安尧等待几秒又继续说:“…在方才我方提到的一个案件您方始终没有反驳,是否是因为您方也知道这个案件恰恰是对您方观点的不利支持呢?”

“据统计,到2011年,全国约有24.7%的女性遭受过家暴,全国2.7亿个家庭中约有30%女性曾受到过可被定义为家暴的伤害。在我方提到的xx案中,当事人曾向当地法院提起过17次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当地法院均以‘可以调解’驳回了申请,导致当事人额外多遭受了一年多的家庭暴力,直到忍无可忍刺伤丈夫,被当地媒体报道后才得到广泛关注。在这桩案件中,这种讨论不正是必须的吗?家庭暴力类的案件往往因其隐蔽性和持续性不容易被发现,相关部门也会因诸如‘一家人’‘忍一忍’的理由无视女性的请求,如果不是民众的发声,社会力量的支援,这些妇女的声音谁能听得到?他们本不该受到这样多到的伤害,更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女性在遭受暴力,甚至更恐怖的是,我们要直到‘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才能听见她们的哭喊声。我方所阐述的‘事出有因’的讨论是建立在近年来事实的迅速传播和群众理性认知的不断提高上得出的结论,并不是您方所说的一种无视犯罪行为,高呼‘情理大于法理’的冲动举止。”

后来的队员们说了什么,徐听寒已经听不见了。最精彩的三辩的辩论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有安尧的话不断在他头脑中盘旋回响,滚动着播放。

在他来辩论赛前已经有了自己支持的论点,坐到这里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结果,而安尧给了他这个结果,并且比他预期的还要完整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