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森眉头轻挑,掰着发夹的翅膀,意味深长地看了段寻麟一眼,说:“你不愿意把他送给门桑,是因为他有价值,好。那就让我看看,他值不值这个发夹的钱。我不喜欢看废物在你身边打转,我当然无权管你,但他刺杀了候选首脑,我有权决定他的生死。”
这么长的对话,祝青柃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听到了喜欢,刺杀,死罪等重要信息,他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无力地缩在角落,手疼得仿佛被碾碎,眼泪也在此刻无声流下。
他听懂了阿莱森问段寻麟是不是喜欢他的那段话,他虽然觉得被段寻麟喜欢上是很倒霉的事,但又期待他能说喜欢,他说了喜欢的话,他就向他求饶,告诉他为什么他一次次要逃跑,求他放自己回家。
可是不是,他称呼他为东西,玩具,折磨,他只是把他当做玩具消遣娱乐,没把他当人。
车又停到了那栋祝青柃似乎永远都走不出的红木建筑前。从前祝青柃的噩梦是无止境的森林,溺水的窒息,祝福儿嘴里的抱养,这些在这样巍峨高耸的红木建筑前,全都不值一提。
太阳越升越高,红木建筑的影子爬到到他脚边,一点点吞噬他,黑色的影越来越庞大,看押祝青柃的人拉着他往黑影的血盆大口中走,祝青柃往前一步,森森白牙便咬重一分,他的呼吸急促混乱,脸白得像死人,被拽着往里又走一步,他似乎彻底被这栋可怕的建筑咬断了脖颈,白着脸歪了头,像是真的断气了。
意识消散之际,他似乎听见了段寻麟呼喊他的声音。
不如死了吧。
祝青柃不想回家了,也许爸妈姐姐早就以为他死了,他活着和死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死掉的话,就不会这么痛了。
他不再挣扎,自愿沉没到那深海中,耳边的声音顷刻静音,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人死了……还能呼吸吗?
猛然意识到这个奇怪点,他耳边的声音透过海面传到不见天日的海底,有人在说话,是蓝毗那语。
他应该是下了地狱,活着的时候蓝毗那是他的地狱,死了地狱里也是讲蓝毗那语的人。
“脱去一件衣服。”有人说。
那人话音刚落,祝青柃就感觉自己身上多了只手,剥去了他的一件衣服。
又有了脚步声,有人站到他面前打转,片刻后脚步声远去,那人又说,“穿上一件衣服。”
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祝青柃身上又多了一件衣服。
“到底是男是女?喂,只隔着玻璃柜看,能看出什么?打开给我摸摸,就摸一下,摸……啊!”
砰地一声巨响,祝青柃被惊醒了。
他迷茫地睁开眼,抖着长直浓密的睫毛看人,眼角燕尾似的翕合,精美无暇的脸庞上带着初醒的倦态,美如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守在祝青柃身边的保镖收回手,厉声道:“老实点!看完就赶紧进去!”
“女的,女的!”男人回神,小声嘀咕着,快步进入会堂。
祝青柃看清了框住自己的玻璃柜,脸上顿时结满寒霜,他站起身,背挺得笔直,转身看向站在台阶高处的段寻麟,再转回来,看向底下二十米外,排了不见尾的长队。
他们一个接一个上来,绕着祝青柃打转,然后往上走,在段寻麟身边翻出祝青柃是男是女的答案,男的脱一件衣服,女的穿一件衣服,最后猜男的多,到场参会押男的人赌注翻倍,猜女的多,本次全部赌注通通归段寻麟所有。
太荒谬,太煎熬了。
祝青柃被那些算不上清白的眼神一遍遍凝视,从头到脚,都似乎被人看了个精光,他木讷地站在原地,被无数恶心下流的目光一遍遍凌迟,身上的衣服脱去三件,又穿上一件,太阳那么晒,一件件捂上,又一件件脱去,汗水从他脸颊滑落,仿佛割开了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最后三个人,祝青柃身上也仅剩三件衣服,倒数第三个观赏完,祝青柃身上少一件,倒数第二个看完,又少一件,最后一个人搓手顿足,只猥琐地盯着祝青柃下面看,祝青柃不知道自己在这晒了多久的太阳,他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他只想吐,只想去死。
最后一个看完离开,段寻麟示意手下给祝青柃喝水,水递过去,祝青柃抬手打翻,转身看了段寻麟一眼,突然抬脚,猛地踹向囚住他的玻璃柜。
霎那间,玻璃柜迅速往前滚落。
“祝青柃!”
段寻麟愕然大叫,仓皇失措地从台阶上往下跑,脚下不稳,崴了一下,便踉跄着跪到台阶之下的平地。
玻璃柜造得很牢,没有裂开,但祝青柃在里面被磕得满身都是淤青血迹,他把人从里面捞出来,还来不及伸手去探祝青柃的呼吸,尖锐的刺痛从他心口破开,祝青柃额头上的血流进眼睛里,红得吓人,锋利的翅膀也割破了祝青柃的手心,鲜艳的血色给褪色的发夹添了几分诡异的丽色,祝青柃狠狠往段寻麟肉里钻,又猛地拔出来,歪过头,露出那段白颈,眼都不眨地直往下扎。
“不……不要!”
段寻麟急急换了一口气,抬手握住那锋利的翅膀,他疼得太厉害了,祝青柃力气大得惊人,压着他的手心,割破了他的手套,手背贴到了祝青柃大动脉跳动的脉搏上,他大气不敢出,紧紧握住,望着一心求死的祝青柃,颤抖着说,“不要这么做柃柃,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放下发夹好不好?它不是你最喜欢的吗?都染脏了……要被我的血染脏了。”
他说着,俯身贴近祝青柃,温热的血液流进祝青柃脖子里,滚烫的眼泪也滴进了祝青柃的眼睛里。祝青柃抖了抖睫羽,更多的眼泪跟着一起滑落,他看着段寻麟,压抑绝望的哭声一点点从他咬得流血的唇肉里往外淌,眼泪越来越多,哭声也变大,最后变成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想我爸妈,想我姐姐,我要回中国……我恨你,我恨你段寻麟,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要杀了你……我恨……我好恨……”
第26章
段寻麟痛得无法呼吸,他紧抱着祝青柃,贴着祝青柃跳动的心脏,胸膛的痛楚也渐渐消散,祝青柃没有刺破他的心脏,只是剜出了口,告诉他,他的心究竟在哪。
“穿上一件衣服。”
高台之上,传来阿莱森毫无温度的声音。
一件薄而轻的衬衫外套飘至他们脚边。段寻麟抬起头,同怀里泪眼婆娑的人一同望向站满达官显贵的台阶之上。
在他们居高临下的注视下,祝青柃望向了段寻麟,他这时候竟然生出了一丝跟段寻麟是同类的荒唐想法,可段寻麟面色淡然,瞧着冷血无情,在台下,也恍若同跟那些人站在台上。
台上有人宣布本次赌局结果:“本场赌局所有押注共计六千四百八十九万,全归段寻麟所有。”
祝青柃被羞辱到了极致,他又握紧了发夹,在段寻麟的怀抱中剧烈挣扎。
段寻麟呼吸本就困难,他用尽全力撬掉了祝青柃手里的发夹收好,抱起怀里的人,脚步虚浮地往台阶上走,直到走到阿莱森面前,他唇上血色全无,沙哑开口道:“这些钱用来换祝青柃的命和金绿蜻蜓发夹,够了吗干爹?”
“……”
阿莱森看向他身后连绵不断的血迹,手里的佛珠手串被他捏断,圆滚滚的菩提子一个接一个,滚过段寻麟未干的血迹,拖出更长的血尾。
恍惚间,阿莱森看见了八年前的段寻麟,他向他献上金绿宝石,也是这样无畏坚毅的神态,奄奄一息对他说:“只有首脑配得上这颗金绿宝石,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样的解释,够了吗?”
他没说话,目光又定在祝青柃身上,他已经神志不清,却仍强撑着精神怒视着他,即使害怕得浑身发抖,也有一双不容侵犯的冷冽眼眸。
有些时候,人总是喜欢从别人身上找自己的影子,阿莱森在段寻麟身上找到了隐忍狠戾,钱权至上的自己,段寻麟在祝青柃身上找到了百折不挠的十八岁的自己,阿莱森是真的把段寻麟当自己培养,把他当儿子一样管束。段寻麟则不同,他从祝青柃身上看到的自己太苦了,他纵容,是想要补偿过去的自己,他困住,是想要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