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烟在动荡的乱世末途,他为这个世界心痛。
燎烟在被重新抓回陈茗手心的这一天,久违的无力与心痛,他却已经不知道是为谁。
只在毕知梵死去的这一刻,他的心碎了。
天空乌云汇聚,转瞬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天像漏洞了一般,恐怖的雷鸣闪电,仿佛要震撼世间一般,降下洪水般的大雨,湮灭一切。
陈茗抬头望天,再看燎烟,捏着袖子为他擦拭眼泪。
陈茗有些疲惫地说:“烟奴,郎主都说腻了,不要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动真情。你真的太不听话了。”
两人在雨中停留,大水都浇得他们衣衫狼藉,满脸的水。
所以没有泪水,只剩下雨水在两人痛苦而冰冷的脸庞流淌。。
混着血的水则淌着地蜿蜒,红的一片,触目惊心。
燎烟只微笑。
蒋辽焱说:“我爱你。你堪称我最成功的作品。无数人都喜欢你,恐惧你,膜拜你,信仰你。”
蒋辽焱说:“我爱你。我在脑海的日落时分,一千万次描摹过你真情的模样,因为爱你,我呕心沥血,萎顿沉沦,只想要与你相爱一场。”
蒋辽焱说:“我爱你。但终于该说再见了。”
蒋辽焱喝倒糜醉,熄灭家中一盏台灯,对着黑暗说:“我爱你。晚安。”
桃树,梨树,杏树,柿子树。全部又要凋叶了。
58最后一件事
燎烟并未有歇斯底里,也不想寻死。倘若死亡是对陈茗最大的报复,死亡对他自己则是最大的笑话。倘若死亡是唯一的解脱,那死亡是对毕知梵最不堪的羞辱。
活着可以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惩罚,也可以是对陈茗最傲慢的反抗。
他绝计不可能用惩罚自己或者死亡的方式,让陈茗为他痛苦,升华。更何况陈茗痛不痛苦,燎烟已无法再感同身受。哪怕滂沱大雨之中陈茗眼睫毛下有过短暂的痕迹,也无法再撼动他疼得已碎的心。
毕知梵的死亡,到底为燎烟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像一颗耀眼的流星,炸开天空,照亮黑夜,再决绝坠落。只为燎烟拨云见日,让他重新看见爱的模样。
王府中庭被毁损得不成样子。奴婢们前来清扫、泼水、擦洗,连地砖一条缝里的血迹都不会放过。工匠们则带来新的琉璃瓦与白玉砖,连夜赶工修缮。他们沉默地迅速抹平一切有关的痕迹,还原巨物建筑的显赫与森严。
陈茗脸庞有了沧桑,燎烟又抽高了身条,已是彻底一名青年郎君的模样。
乱他心弦者。动他心弦者。不论过去多久,陈茗总是能为他失态,因他而贪婪地享受七情六欲,他甚至愿意妥协。他至始至终的目的都是能留下燎烟,为此用尽手段,黔驴技穷。
陈茗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没错,他有错,他有私欲,他有贪婪与侥幸之心,他只除了这一个人对得起所有人。
他不后悔。
云销雨霁,月中天里有一片彩云天,漫漫海潮般涌动。
毕知梵苍白的头颅经过清洗与硝制,栩栩如生,一直被盛放在金盘中。它还有用途。就比如假使今日陈茗的首级被姓毕的割掉,他也是这般下场。谁能料到毕知梵那獠如此不顾死活,谁又能理解当他听见烟奴说“好,我跟你走”时,他的震怒与万般不可置信?
毕知梵必须死。
晋王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底下的人上完茶水就滚。深秋,居所坏了,贱人也死在那处,他嫌晦气,便也没那么想住,拖着燎烟与他一起住在水榭之中。秋蚊子多,便在四角熏了驱虫的药草。
只是烟奴可能没那么在乎会不会被蚊子吸血。他在乎!姓毕的死了也就死了,烟奴伤心任他伤心,过些时间便好。情绪只是一时的浪,理智才是永久的海。
可明明没有风,榭下水中月却仿佛碎了几千波,偶尔浮跃出些虹彩。
是的,燎烟在冷静过后极为沉默,打死不说一个字。仿佛收敛了他所有的情感。陈茗在他跟前走来走去,焦躁,愤怒,憋屈,无可奈何。恨不能问一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姓毕的贱人的错!死了活该!来一次杀一次,来一万次杀一万次!他也受伤了好不好,他也流血了好不好?
更过分的是,说“爱他”的燎烟居然又跑过去抱着那颗死人头,在那儿哭丧,在那儿发魔怔。有完没完?他都还没问罪烟奴养奸夫!通奸三年呐好你个毕知梵!你他妈死的真是好漂亮啊,你敢活着老子砍你头都不解恨,定教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还有烟奴,管你是真心假意,说出来的话全部都要践行!
陈茗焦躁地走来走去,倘若他身后有一条尾巴,尾巴必然是在“啪啪啪”甩地。
来的医师药师们给他与烟奴上药、熬药,来的梳洗奴婢给他们擦拭、更衣,还有来报政务的下官武将们,络绎不绝。叽里呱啦在扯皮,扯怎么办。这不行那不行。博野大营走水的事怎么说,陇右兼安南节度使之死怎么交代。闹哄哄的。
禁军左右统领也被传唤来晋王府商议要事,他们乍一看见陇右节度使毕知梵的人头,简直惊得险些尿了出来。无他,太突然。这这这。要完!
陈茗头疼了会儿,突然暴喝一声“够了”!庭中顿时安静。
陈茗对着禁军的人说:“带上你们的人,随本王去杀天子!把事搅作一堆,怎么乱怎么来吧!”
黎明之前。
陈茗披甲执戟,临走前说:“烟奴,郎主也要去送死了,你不看我最后一眼?”
帷幕最深的地方,燎烟被陈茗的说辞闹的扑哧一乐,上挑的眉头里有些疯的乐,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晋王死不了。”他最后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道。隐约间,陈茗看见他的烟奴眉间生着柔,又有盈盈笑波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提的匣子,不可捉摸。让他欲言又止。
陈茗在晨钟响起之前冲入了禁苑。两列队禁军大开方便之门,任他们前行在漫长而肃穆的行兵甬道。自然碰到了最后还是决定忠于天子的禁卫们,他们厮杀起来。两波士兵们像此起彼伏的海浪,新的海浪压倒了旧的海浪。
大明宫天子起居殿。天子这时本该洗漱更衣,但他懒得再早朝,他敞着怀在寝殿里正与数名妃子小宦官嬉戏,不亦乐乎。
风与铁的味道吹了进来。
天子原本淫虚的脸顿变作阴森。他抽出天子配剑,疯了一般手起刀落,追着喊着把妃子们全杀了一遍,血溅内殿,直到无一人存活。他颓丧地瘫倒在胭脂尸堆里,还有他工笔的春宫图里。
寝殿已被彻底围死,中门大开。
陈茗踏着血独自走了进来,他血红的披红猎猎作响,古刀被他杵在地上,俯视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