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婴童的哭声,福福“哎呀”一声,连忙抱起孩子,袒露乳房喂奶。

燎烟震惊:“你还有个孩子?”

福福点了点头,不顾燎烟死活地说:“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才六个月大。”

燎烟再震惊:“你才十七岁!你就生了两个孩子?”

福福哈哈地笑,笑得花枝乱颤,回:“没办法,这两个孩子命硬啊!我打了好几次都没打掉,只能生下来养喽!”

那婴儿黑如曜石的眼睛在看见燎烟后,转哭为笑,冲他咯咯地笑。

福福笑着说:“看来鸦奴很喜欢荧郎呢。”

“鸦奴鸦奴,是不是很喜欢荧郎?”

福福再次不顾燎烟死活,把婴儿强塞进燎烟的怀抱里。婴儿伸出两只嫩藕似的手臂挥舞,抓着燎烟的头发逼他低头,对他笑。

燎烟便也笑了,问福福:他怎么叫鸦奴?

福福说:这是他的乳名儿,我另一个孩子叫雉奴。一个乌鸦崽子,一个野鸡崽子,都好养活!难道荧郎就没个乳名,任你的父母亲人使唤?

这时另一名叫雉奴的男孩儿睡眼惺忪地从内里走出,细声地唤:阿娘,雉奴想尿尿。

又在见到燎烟后,露出了一个不符合稚童的神色,近乎于某种对于溃烂世界的恨与狠,导致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人都会是被他所憎恨的人。

燎烟:“……”

这孩子四岁?

次日一大早,花舫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是一大堆官差过来查户索税,舫里的男郎女郎们哭天喊地。

说:官爷呀没有啊,我等可怜人在此落脚,哪来多余的钱交税?这是要苦杀我等啊!

官差就抖着满脸横肉,说:安家税,安保税,卖身税,哪样税不是税?少废话,按人头算,一人一贯钱!

他们说:天啊,我们一个恩客给的缠头也才二十文,哪来的一贯啊!杀了我吧!

刚在岸边洗漱完的燎烟再度地茫然与无语。

39荧客东都漂流

花舫的人是真交不上钱,无户无籍。他们要么是逃奴,要么便是他乡战乱失了身份沦落至此。

官差们便把这些人上了枷,揪着人要去做苦役。本来劳役是良家子们每年的义务性劳动,可惜很多平民失去田地,沦为佃户、客户,被记在贵族名下替他们种地服役。正规官府机构便抓不到足够的人。

洛阳城四围有墙垣或者地道,或者宫室都需要修缮。

燎烟便知道了:官差们索要钱财只是个顺便,抓壮丁才是他们的要务。

他从河东档案里翻阅过那些难缠的案例,抓人的毫不违律。说句难听的,帝国的君主失权,核心腐烂,贵胄们一层层盘剥欺压下去,把所有人变成不吃人便会死的饿兽,把清郎世间搅成浑浊的地狱。

血涂野草,豺狼冠缨。以大欺小,弱肉强食。

陈茗为燎烟合上档案册,说你看这些没用。

燎烟疑惑,就没人出来解决问题?

陈茗哂笑,回,一具坐在殿堂腐朽百年的大尸,他的身边也全是只会吸血的伥魔。你觉得他们会解决?

燎烟便说,普通人活不下去,就该造反了。

陈茗便说出了那句话:贱人如草,草长成势。他们所谓的造反无非是放一把火,烧尽自己,烧尽一切。待来年的春天新草长出来,才能焕然出新天。

青衣官差来了数十人,全副武装。他们甚至连在此过夜的嫖客们也要勒索,美其名曰交点钱财,用官车亲自送你回家宅。否则便是昨夜犯禁,也要挨板子投大狱。过夜的嫖客们骂骂咧咧从身上掏钱。

轮到燎烟,索钱的倒有些被他迷到了,声音都温柔好几个度,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个“嫖客”,说依阁下这等人才,这他娘到底谁嫖谁?

这里插一句,燎烟的身高体长已抽到一米七五,在陈茗那里是不够看,放到外头并不矮小。又在逃奔过程洗去大半铅华妩媚,人已是郎然挺拔,蕴有不凡,十分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燎烟冷着脸说:“我暂宿于布政坊,把我送过去,给你们钱!”

这批人,除了昨夜燎烟看到的花郎,被下楼的那名官差与人商量后拎出队列,其它人皆像牛马一样被驱赶。

福福被带走前,拼命扭转身子,祈求地看向燎烟。燎烟刚想说话,狂奔而出的雉奴大叫一声“放开我阿娘”,一个箭步冲跳,冲抓着福福的官差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孩子下了死口,官差的手臂立马见血,惨叫一声后把人甩了出去。雉奴撞在杂物架上头破血流,抽搐几下晕了过去。福福尖叫一声,官差又几个巴掌把人打懵。

燎烟刚抱起雉奴查看他的死活,就又听见福福凄厉地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换不来同情,只换来鞭笞与辱骂,被押着拖着塞进满员的囚车。

燎烟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就像刚出校园就被毒打三顿的淳朴大学生,脆弱点的哇哇哭要回家找妈妈,坚强一点的继续咬牙找打的轻一点的,神经病就会想,妈的我要发癫我要打回去我要报社!他却有个前提,法律平等保护所有人,管你老弱病残还是五大三粗,大不了撒泼放刁,虽然不太雅观,总会有出气的口子。但是这里不一样,礼崩乐坏,有点权利的,有点武力的,有点门路的,都可以草菅人命。

人命不值钱,一匹马都比不上。

已有官差们抽出佩刀,预防有变。

燎烟此时恨起自己的无能,恨吃人的乱世。恨周礼的三六九等之道,将凡人当作任人宰割的羔羊。

陈茗说的很多离谱狂嗔的话,在这里,是全然的正确。

他无法救下福福,怀抱着雉奴狼狈地向她许诺:“福福,我会照顾好雉奴与鸦奴。也一定会救你!”

福福披头散发,形如女鬼。她瞪大眼睛,死死抓着燎烟的手,说:“荧郎,你欠我一夜的缠头。记得啊,你欠我一夜的缠头!”

燎烟带着雉奴跟鸦奴回到客舍。客舍附近便有医馆,他请了个医员为稚奴包扎伤口,又要买点婴儿可以喝的米糊想办法把鸦奴哄睡着。

母子连心,鸦奴仿佛感受到母亲的痛苦,一路上都在哇哇地哭个不停。一个人总是有些分身乏术,更何况人生地不熟,燎烟焦躁的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