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迟家的门第还辱没你了不成?”
楚洵回说:“迟家书香门第,迟尚书如今又把持着刑部,门第自是不低,但祖母大概不知,当年秦王的罪名,全皆迟大人苦心罗织,虽是皇上授意,但若他日有人为秦王翻案,以今上的性子,卸磨杀驴在所难免。”
秦王正是林太傅的学生,曾经的东宫太子,后被今上拉下马来。
今上登基之前,尚且可以容许他的存在,直至他登基后的第三年,羽翼已丰,便容不得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
当年秦王之事闹得甚大,牵连甚广,林家也牵连其中,阮蓁的外祖太傅林友仁死于天牢,其余林家人则被流放至岭南,这以后迟家倒是水涨船高,当时便觉蹊跷,而今再看果然另有隐情,真当不愧是她孙儿,竟连这等隐秘之事也知晓,只是……也不知想到甚么,她眯着眼又问:“这么说来,当初你拒绝迟家的提亲,并非是音钟被皇上派去龟兹的缘故?”
五年前的春闱,自家孙儿三元及第中了状元,而同科的探花,则是他的同窗迟音钟。
虽说迟音钟女扮男装,有欺君之嫌,然皇上看在迟尚书的份上,非但没有降罪于她,还指派她开创女学,一时也是风头无两,提亲的人快把迟家的门槛跨烂。
偏偏她一个都瞧不上,转头迟家请了媒人上楚家,向自家孙儿提亲。
状元配探花,这生出的孩子得该多聪慧?
老夫人和沈氏自是没有二话说,偏自家孙儿一听便说不可,问他缘由,他却闭口不谈。那个时候,她也只当是他对迟音钟只有同窗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不想没几日便传出迟丫头作为使臣要出使龟兹的事来。
这才恍然大悟,他拒绝婚事,大概是得知迟丫头即将出使龟兹,归期未定的缘故,不得已而为之。
而音钟死在龟兹,他五年不娶,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如今再看,哪有什么痴心不改,不过是不中意罢了,否则怎敌不过权衡利弊?
他若真认准了这桩婚事,以楚家的权势,或许保不住整个迟家,但保下一个迟家的出嫁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自家孙儿低着头,并不肯正面回答,钟氏更是笃定自己猜对了,叹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说当下这情形,你不娶音英,你打算如何应对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
楚洵对此倒是无甚波澜,“此事孙儿自有成算,祖母便不必操心了。”
老夫人挥手道:“也成,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好在这事儿也就自家人知晓。”
将楚洵打发走后,老夫人当即唤贴身伺候的嬷嬷准备佛堂,她要念经。张嬷嬷问:“再半个时辰,便要开宴,老夫人这个时候念经做甚?”
“做什么,自然是替那混小子消业。”既然自家孙儿对迟音钟没有男女之情,却每每提到她总是难掩苦闷之色,这说明只怕迟家那丫头的死同他脱不了干系。
小娘子被心上人拒了婚事,一气之下出使外邦,以此逃避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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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乌干达草原上,白色圆顶帐篷内,一位美丽的中原仕女,正在铜灯下翻看着来自大梁的邸报,至紧要处,还会用小狼毫做批注,字迹看去秀丽,实则字骨狂狷,一如她这个人,瞧着温婉贤淑,实际做尽了癫狂之事。
此女正是五年前本该死于龟兹王宫的迟音钟,大梁唯一一个女探花。
丫鬟琉璃用剪子剪罢灯花,邸报上的字又清晰了一些,迟音钟炽热的目光,落在邸报第右上角的那个人名,久久不曾移开。
琉璃见之,便知小姐这是又想念楚世子了,因问:“五年了,小姐打算何时回金陵?”
第19章 阮蓁,收起你的心思 你我之间,只能是……
却原来,当初迟音钟在龟兹王宫撞柱而亡后,被扔去了乱葬岗,当时剩下的大梁使者各自逃命,根本无人为她收尸,不想在第三个清晨,她重新睁开了眼来。
她醒来后,没有选择回大梁,而是取到了北面的草原,一直深居简出至此。
“回去做什么?“女子口吻平淡道:“人们只会缅怀死者,对活着的人却诸多挑剔,我若是回去,这千古流芳的身后名,未必能够保住。作为一个女子,能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何其有幸?我又何必回去,亲自打破这份美名?”
说是这样说,但女子却不知不觉放下了邸报,掏出了一方铜镜。照着镜子,她不时用指腹去按的额角,依稀还有当年留下的伤痕。
琉璃一看便知她是在嘴硬,叹了口气,劝道:“便是为着楚世子,小姐难道不该早些回去?如今谁人不知,楚少卿对小姐一片痴情,小姐死后已然五年,却再也不曾谈婚论嫁,身边更是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如此痴心不改,小姐又何必让楚少卿再自苦下去?”
迟音钟抬了抬下巴,不屑地道:“当初我不顾脸面,用出使龟兹来威胁他,他都不肯娶我,他这般狠心,愧疚也好,伤心也罢,那都是他活该,我为何要管他好不好,苦不苦的?”
琉璃也不拆穿,只激将道:“可小姐就不怕楚世子娶妻?楚世子年岁不小了,便是他不想成婚,楚家的长辈也不会答应,毕竟是下一任家主,哪能真让他做一辈子孤家寡人,连个承续香火的血脉也没有?”
迟音钟嘴上说着,“他娶他的妻,与我有何干?”
然她指尖却不由得抚上额间,紧蹙着细眉,瞧着却并不是那般洒脱。
琉璃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转身去到屏风后头,取出个白瓷瓶,用指腹取了药膏来与她涂上,“大夫说了,这药再用上半年,疤痕便能根除,等到了那时,我们便回金陵去好不好?”
被猜中了心思,迟音钟面上一片云蒸霞蔚的红,“都说了,我不要回去,你这丫鬟怎么回事?”
琉璃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好,小姐不想回,是奴婢想家了,小姐你就行行好,成全奴婢好不好?”
迟音钟回与不回,几时回,暂且不论。
却说楚洵这边,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脂粉阵仗,不省心的表妹,强势的公主、县主,整一个全皆乱了套。
初二那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连玉枝随楚家的姑奶奶回来拜年,彼时百狮堂齐聚一堂,阮蓁自然也在,见到了连玉枝。比之除夕那日,连玉枝精神好了不少,眉宇间也有了笑意,试问一个即将被迫嫁人的小娘子,怎会笑得出来?
阮蓁当时便有所猜测,直到初四那日,楚桐来找她,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蓁妹妹,花灯节那日,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
“真是没想到,玉枝表妹还有这等能耐,那百芳诗社向来眼高于顶,看不上我庶女的身份,哪想到玉枝却是亲自给我弄来了请帖,邀我花灯节那日去坤园参加诗会。”
百芳诗社乃是金陵最有名的女子诗社,连玉枝自己都不曾混进去,不想短短几日,却是给楚桐打点齐全,也算是良苦用心。阮蓁心中大石落下,面上却不显,试探道:“这没什么,不是还有清表姐?”见楚桐面露难色,又问:“怎么?连她也不去?”
楚桐别扭地点点头,“她那天要陪她外祖去开宝华寺上香,从前都是大年初一去的,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改了日子。”
楚桐觉得奇怪,阮蓁却洞若观火,这个连玉枝果真有些本事在,几日功夫便支开了闲杂人等。而至于为何独独没有对阮蓁下手,或许是她们向来交恶,贸然来往难免蹊跷,阮蓁如是想到。
见阮蓁不说话,楚桐心虚道:“到时候,除却二哥和三哥,姑娘家只有你和玉枝,你能行吗?”见阮蓁秀眉微蹙,又歉意道:“倘若你怕她欺负你,我便不去诗会,还是依旧陪你去夫子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