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蓁循声望去,这才正眼看向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
四十不到的年岁,留着一撮美?须,生得甚是俊雅,虽只着寻常的绸缎衣裳,举手?投足之间却让她想到了楚洵,有股子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风度。
是了,她爹和楚洵一样,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即便如今落了难,刻在骨子里的修养却不会变。
阮蓁收了在林鸳面前的肆意?,转头朝着陆琛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父王。”
秦王从未见?过这个女?儿,当?初抛弃林鸳另娶他?人,对?这对?母女?不是没有亏欠,更何况这个女?儿生得还同他?这般像,不苟言笑?的他?倒也露出个慈父的笑?容来,“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下,等父王打?下这天下,非把楚洵那厮碎尸万段不可,竟然?如此欺辱本王的女?儿。”
林鸳嗔他?一眼,“你惯来会说大话,如今楚家军大肆招兵买马,那声势、那阵仗,将来这天下花落谁家,还真是不好说。”
说起这个,秦王就心火直冒,“这个楚洵,真是个孬种,你说他?要造反,就干脆一些,非得说是为爱妻报仇才反的,弄得天下人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旷世大情种,殊不知我女?儿在他?跟前,可是受尽了折磨。”
“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我生平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林鸳道:“你倒是不虚伪,可结果如何,若不是我兄长,你还有命在这里说大话?”
秦王哑口无言。
林鸳又要说什么,却不经意?间瞥见?坐在下首的谢卿山,“蓁蓁,这位公?子是?”
秦王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这位公?子生得倒是面熟,不知家父是谁,与本王可相熟?”
那可太相熟了。
谢卿山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进入明州城之前,他?还怀揣着对?新婚的憧憬,甚至连两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却告诉他?,他?要娶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
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然?让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妹。
而那个女?人,分明知道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美?梦中,又亲手?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
起初,谢卿山也不知这是秦王府,只觉得这府邸甚是气派,进入明间一观,岳父岳母又都是雍容华贵之人,想来蓁蓁这亲爹实力不俗,不知可看得上如今的他??
正忐忑着,有丫鬟进来上菜,不经意?间唤了句王妃。
试问,这诺大的明州城,能称得上王妃的是哪一位,自然?是秦王的王妃。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未婚妻,像是雏鸟归巢一般扑入了秦王妃怀里,撒起娇来。
这个女?人,竟然?又骗了他?。他?是说她一路怎地这般顺从,半句忤逆的话也不曾有,一问就是但凭父母亲做主,这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心像是塞了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猛罐几口茶,这才压住他?心中叫嚣的怒火,没有在她爹娘跟前闹开。
本来都沉下去的情绪,却在秦王这一问后,彻底又被调了起来,“自然?是相熟的,实不相瞒,晚辈是……”
谢卿山不是不知暴露身份是何等地危险,毕竟这是在敌军阵营,但是他?想,若是他?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这个女人会为此感到愧疚吧?会的吧?
猜到他?又要发疯,阮蓁赶忙打?岔道,“父王,他?是江州知府谢大人的嫡三子,母亲从前在江州时应是见?过的,说起来也算是相熟。”
这事儿算是这般打?岔过去,但阮蓁不放心,等用过午膳,便亲自将谢卿山送去了城门口。
“谢三哥,你也看到了,秦王是我爹,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兄,所以我们注定是无缘的。”
“我那日去甜水巷,你便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那个时候我刚知道不久,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和你订婚。”
这个答案叫谢卿山心里好受了些,他?又问:“若我不是你堂兄,你会不会选择我?”
楚洵也好,谢卿山也罢,远远看去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但只有她知道,私底下的他?们,一个是会灼伤人的火,一个是冻伤人的冰山,都不是什么良配。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迫切需要他?们的庇佑,那她也不是不能咬着牙认了,然?如今她再也无需向生活所低头,又何须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阮蓁没有回答,只歉意?地看着谢卿山,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但谢卿山却不肯放过她,“其实,你多?少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否则方才你也不会拦着我,你是怕你爹知道我的身份,杀了我是不是?你看,你还是担心我的,舍不得我横死。”
阮蓁闭了闭眼,早知道她何必拦着,他?想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我不是担心你,不过终究是你将我平安送回来,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
“原本我是想多?留你一些时日,但你如今性情不定,我怕你留下来会再生事端,只能是将你送走了。”
“谢三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说罢,阮蓁转过身,“以及,你忘了我吧。”
谢卿山还不死心,又唤住她:“蓁蓁对?我,当?真如此狠心,一星半点的喜欢也没有?”
谢卿山参军是为她,当?太子是为她,放弃东宫之位也是为她,为她跟楚洵抖得死去活来,似乎这一年来,他?就是专程为她而活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怎么可能丝毫无动?于衷。
若他?不是那么疯,若他?不是她堂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至少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而楚洵不会。
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爹说楚洵反了,又似乎冤枉了他?。
这么说起来,她多?少有些乱世妖姬的本事在,能让各方英雄尽折腰。
既如此,阮蓁便想着少祸害一个是一个,“对?,没有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所以,你不要再执着于我,没有任何结果的。”
“我走了。”
说罢,决然?转身,但那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
谢卿山不舍离开,然?女?子背影决然?,他?也只能是隐忍地闭嘴,但当?女?子渐去渐远,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他?终于是忍不住跑过去,“蓁蓁。”